第98章 父愁者联萌(1 / 2)

阴尸宗宗主大殿内,并非金碧辉煌,而是由某种惨白的巨骨垒砌而成。

空气沉滞,带着一股深入骨髓的阴冷,和腐朽灵材特有的苦涩气息。

在这片死寂之中,唯有白画屏与她的父亲,隔着冰冷的骨案相对而坐。

白画屏一身素白衣裙,在这阴森的环境中宛如一朵孤莲。

她清澈的眼眸,此刻却盛满了忧虑,紧紧锁在父亲那张沟壑纵横、仿佛一夜之间又苍老了十岁的脸上。

那紧锁的眉头,深陷的眼窝,以及微微颤抖、失去血色的嘴唇,无不昭示着他内心沉重的煎熬。

看着父亲这副模样,白画屏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酸楚与心疼交织翻涌。

殿内落针可闻,只有壁龛磷火偶尔发出的细微噼啪声。

她放在膝上的手紧了紧,指尖掐入掌心,带来一丝刺痛,才让她鼓足了开口的勇气,声音轻柔,却在这寂静中格外清晰。

“爹,您…还在想着那九叶冰莲吗?”

白老魔枯坐在巨大的骨座上,身形佝偻,仿佛被无形的重担压垮。

他浑浊的目光穿透摇曳的磷火,投向殿外无尽的黑暗虚空,对女儿的问话置若罔闻。

整个人沉浸在绝望的深渊里,只有那微微起伏的胸膛证明他还活着。

白画屏心中一痛,稍稍提高了音量,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爹!您醒醒!您应该比谁都清楚,就算我们真的侥幸得到了九叶冰莲,那传说中的‘九转还魂丹’,也绝无可能炼成啊!”

她顿了顿,声音带着苦涩。

“我们只有半卷残破的丹方,另外半卷如石沉大海,百年来寻遍四海八荒,连一丝风声也无。更遑论…要寻一位能炼制九品神丹的丹道圣手?这…这根本就是痴人说梦!”

“痴人说梦…”

白老魔终于有了反应,他缓缓抬起头,眼神空洞地聚焦在女儿脸上,那目光里没有愤怒,只有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和一种近乎麻木的绝望。

他干裂的嘴唇翕动,发出一声悠长沉重的叹息,仿佛抽走了他最后一丝力气。

“屏儿…你说的这些…爹岂能不知?可是…可是你娘亲她…”

话未说完,喉咙便被巨大的悲恸死死哽住,后面的话语化作无声的呜咽。

他脸上的每一道皱纹都仿佛刻满了绝望,那黯淡无光的神情,比这阴尸宗最深的地牢还要令人窒息。

白画屏的心如同被利刃刺穿。

她当然懂!懂父亲对母亲那深入骨髓、跨越生死的情意,懂这百年来他为了唤醒沉睡在万年玄冰棺中的母亲,付出了怎样惨痛的代价。

修为大损、宗门基业动摇、四处树敌、甚至不惜以身试险,尝试那些早已失传、凶险万分的禁忌之法。

每一次失败,都在他身上刻下更深的伤痕。

可现实如此冰冷残酷,将他们父女逼到了悬崖边缘,希望渺茫得如同风中残烛。

白老魔何尝不明白女儿的话句句在理?

那九转还魂丹,本就是虚无缥缈的传说。

但放弃?这百年的煎熬与执着早已融入骨血,成为支撑他活下去的唯一念想。

如今连最后一线生机都似乎遥不可及,这让他如何能不心急如焚?如何能不失魂落魄?

“爹!”

白画屏再无法安坐,她猛地起身,快步走到父亲巨大的骨座旁,毫不犹豫地伸出微凉却坚定的手,紧紧握住父亲那只枯槁冰冷、布满岁月和伤痕的手。

她蹲下身,仰视着父亲,声音带着强忍的哽咽,却又无比温柔。

“爹,女儿明白您对娘亲的牵挂比山重、比海深。可是爹,您千万千万要保重自己啊!您若垮了,娘亲怎么办?女儿怎么办?娘亲若在天有灵…不,娘亲若知晓您如此不顾惜自己,日夜忧思如焚,她…她该有多心疼啊!”

她清澈的眼眸中蓄满了水光,却倔强地不让它落下,只是定定地凝视着父亲。

也许是掌心的温度,也许是女儿话语中深切的关怀,白老魔那如同死水般的眼中,终于极其缓慢地漾开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涟漪。

捕捉到父亲眼神的细微变化,白画屏心中稍安。

她立刻起身,动作轻柔而迅速地拿起案上温着的玉壶,为父亲斟了一杯灵茶。

那茶汤碧绿通透,一股蕴含着精纯生命气息的清香瞬间弥漫开来,稍稍驱散了殿内的阴寒死气。

她小心翼翼地将茶杯捧到父亲面前,声音愈发柔和。

“爹爹,喝口‘凝神蕴玉茶’润润喉,缓缓心神吧。”

白老魔机械般地接过温热的玉杯,入手微烫的温度让他指尖一颤。

他低头看着杯中碧波荡漾的灵茶,又抬眼看了看女儿满是关切的脸庞,终究是顺从地凑到唇边,浅浅啜饮了一口。

温润的茶汤带着丝丝暖意滑入喉中,似乎真的抚平了一丝胸口的郁结。

白画屏见状,紧绷的心弦终于松了一分,脸上也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试图转移父亲的注意力。

“况且,爹爹您别忘了,我们并非全无希望。那个身负‘极阴之体’的女修,不就是一条线索吗?如果这样您还是放心不下…”

她故意停顿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和按捺不住的激动。

“那女儿就再告诉您一个…真正的好消息吧!”

“哦?”

白老魔握着茶杯的手微微一紧,浑浊的眼中那点微弱的光亮似乎又明亮了一分。

女儿脸上难得一见的、带着点调皮的神情,像是一缕微风吹进了他死寂的心湖。

他嘴角极其艰难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露出了一个极其微弱却真实的笑容,声音沙哑却带着一丝好奇。

“屏儿…是何好消息?快说与爹听听。”

看到父亲脸上这久违的笑容,白画屏心中涌起一股巨大的喜悦和酸楚。

她不再犹豫,伸手探入腰间的储物袋,摸索片刻,郑重其事地掏出一个…空空如也、触手温润的精致小瓶。

她小心翼翼地将瓶子递到父亲眼前,神秘兮兮地道。

“爹,您看这个。”

白老魔看着女儿手中那空空如也的瓶子,布满皱纹的脸上写满了疑惑。

“这…一个空瓶?屏儿,这是何意?”

他实在无法将这空瓶与什么“好消息”联系起来。

白画屏深吸一口气,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彩,将那黑衣人的事一五一十地讲述给了白老魔。

她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紧紧攥着那个空瓶,仿佛抓着救命稻草。

“爹!您想想!这药水有如此逆天的疗伤神效!这个人…这个莲瑶,她既然拥有如此神物,那她身上…或者她背后,会不会藏着能救治娘亲的办法?哪怕…哪怕只有一丝可能?”

她顿了顿,眼神变得无比坚定,心中却翻涌着另一个更强烈的念头:

就算她没有办法救治娘亲,单凭这种能生死人、肉白骨的神药。

也绝对能彻底治愈父亲这百年来因强行修炼禁忌法门、寻找丹方而积累下来的、几乎动摇根基的沉疴暗伤!

这个念头,才是她不顾一切也要抓住莲瑶的最核心动力!

为了父亲,她可以不择手段!

白老魔静静地听着,浑浊的眼珠死死盯着女儿手中那个看似平凡的空瓶,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冷的骨座扶手。

殿内再次陷入沉默,只有壁龛磷火无声燃烧。

过了许久,久到白画屏几乎以为父亲又陷入了沉思,他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声音低沉而缓慢。

“屏儿…你说的…不无道理。”

那空洞的眼神里,似乎重新燃起了一点名为“希望”的微弱火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