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铁锈城。
空气,永远带着一股味道。不是泥土的腥,也不是草木的腐,而是金属被时间、湿气和绝望共同啃噬后,散发出的浓烈腥锈。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生锈的铁砂,刮擦着喉咙,沉甸甸地坠进肺里,带着一种沉疴难起的滞涩感。天空?那不过是悬在头顶的一块巨大、肮脏、永远擦不干净的灰铁皮,吝啬地透下一点稀薄浑浊的光,勉强勾勒出脚下这片“垃圾坟场”的轮廓。
陈默靠在一座由废弃引擎和扭曲合金板堆砌而成的“山”脚下。每一次吸进那带着金属锈腥的空气,胸腹之间,那个被强行剜走“龙巢”的地方,就传来一阵沉闷而尖锐的抽痛。那痛楚并非来自新鲜的伤口——伤口早已结痂、扭曲、愈合,留下丑陋狰狞的疤痕——而是源自更深处,源自某种被硬生生切断、撕裂、然后粗暴抹除的东西。那是他曾经力量的核心,御兽师赖以存在的“空间”,曾经蕴养着翱翔九霄、驾驭雷霆的巨兽的巢穴。如今,那里只剩下一个巨大的、冰冷的空洞,以及空洞周围三道死死闭合、再无丝毫生机的基因锁链。
三层基因锁的闭合,带走的不仅仅是力量,更是他赖以觉醒的灵能秘术。寂灭。一个冰冷而彻底的词。属于他的雷霆风暴,属于他的空间闪烁,属于他感知万物的灵能触角……全部归于死寂。只剩下这副曾被基因锁强化过的、如今也因力量流失而变得格外沉重疲惫的躯壳。
他缓缓抬起手,指关节因为寒冷和虚弱微微发颤。指尖拂过胸前粗糙的衣料,能清晰地触摸到衣料下那几道深深凹陷下去的、如同被烙铁烫过的沟壑疤痕。每一次触碰,都像在触摸一座刻满屈辱的墓碑。
“呼……” 他长长地、带着铁锈味的叹息被一声尖锐、密集的嘶鸣打断。
吱吱——!吱吱吱——!
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带着金属刮擦的刺耳噪音,瞬间撕破了垃圾坟场死水般的沉寂。是钢牙鼠!这些在金属垃圾堆里变异、以啃噬废弃合金和腐肉为生的畜生,嗅觉敏锐得如同最精密的探测仪。它们闻到了活物的气息,闻到了陈默身上那无法掩盖的、虚弱者的味道。
陈默瞳孔骤然收缩,身体里那点仅存的、源自过去战斗本能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他猛地撑地弹起,动作因为虚弱和胸腹的剧痛而显得僵硬踉跄。根本来不及辨别方向,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他朝着前方那片由巨大废弃反应堆外壳和破碎管道构成的、阴影更加浓重的区域亡命奔去!
脚下是松软的、混杂着锈粉和腐烂有机质的“地面”,每一步都深陷其中,拔腿异常艰难。身后,那令人头皮发麻的金属刮擦声和尖锐嘶鸣如同汹涌的潮水,急速逼近。他甚至能闻到鼠群身上那股浓烈的、混合着机油和腐肉的恶臭。
“该死!”
他低吼一声,不顾一切地扑向一个倾斜的巨大金属管道口。那洞口黑黢黢的,边缘布满尖锐的断裂茬口,像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就在他扑入洞口的刹那,脚踝猛地一紧!一股巨大的、带着令人作呕湿滑黏腻的拖拽力量传来!一只体型足有小狗般大小、皮毛油亮发黑、闪烁着金属光泽的钢牙鼠,用它那对足以啃断合金钢板的门牙,死死咬住了他的破旧裤管,锋利的爪子深深抠进他的皮肉里!
剧痛和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陈默的心脏。他另一只脚狠狠向后踹去,鞋底重重蹬在钢牙鼠坚硬的头骨上,发出沉闷的“嘭”声。那畜生吃痛,发出一声更加高亢刺耳的嘶叫,但咬合力丝毫没有放松!更多的鼠影已经扑到了洞口边缘,猩红的小眼睛里闪烁着贪婪而残忍的光芒。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陈默脚下踩着的、不知堆积了多少年的金属碎屑和腐败物,突然毫无征兆地向下塌陷!他感觉脚踝上的拖拽力量猛地一轻,紧接着是彻底的失重感!身体完全不受控制地向下坠落!
“呃啊——!”
惊呼被下坠的疾风堵在喉咙里。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瞬间将他完全吞噬。耳边只剩下自己粗重的喘息和身体撞击在某种坚硬粗糙壁面上发出的沉闷声响,以及那越来越远的、钢牙鼠群不甘的嘶鸣。
坠落。翻滚。碰撞。
时间在绝对的黑暗中失去了意义。每一次撞击都带来骨头碎裂般的剧痛,每一次翻滚都让意识离涣散更近一步。就在他感觉这无休止的坠落将要把他彻底拖入永恒的虚无时——
砰!
后背重重砸在某种冰冷坚硬的平面上。巨大的冲击力几乎让他全身的骨头都散了架,眼前金星乱冒,肺里的空气被瞬间挤空。剧痛如同海啸般席卷过全身,淹没了所有感官。他蜷缩着,剧烈地咳嗽,每一次咳喘都牵扯着胸腹间那早已破碎的旧创,带来撕裂般的痛楚,眼前阵阵发黑。
死亡的冰冷气息,如同附骨之疽,紧紧缠绕着他。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漫长得像一个世纪,那灭顶的剧痛才稍稍退潮,留下麻木的余波。陈默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
光。
柔和、温润、仿佛带着生命律动的光,驱散了四周浓稠的黑暗。
他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巨大的、圆形空间的中心。地面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暗金色石材,光滑如镜,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温润质感,仿佛承载着亘古的暖意。巨大的石柱环绕着空间边缘,每一根都高耸入上方他看不清的黑暗穹顶,柱身上雕刻着无数繁复到极致的纹路,那些纹路并非死物,它们仿佛在缓缓流动,如同活着的河流,散发出微弱而古老的光晕,形成一种令人心神宁静的力场。
空间的正中心,就在他前方不远,矗立着一座同样由暗金色石材筑成的祭台。祭台样式古朴至极,线条简单而厚重,透着一股穿越无尽时光的苍茫气息。祭台顶端,并非供奉着神像或图腾,而是悬浮着一枚环形玉璧。
那玉璧静静地悬浮在离祭台约三尺高的空中,缓慢地、以一种恒定而玄奥的轨迹旋转着。它通体呈现出一种混沌的、难以言喻的色彩,仿佛将宇宙初开时所有的星云与尘埃都熔炼其中,深邃得能吸走灵魂。玉璧的表面,并非光滑,而是布满了极其细微、如同生命脉络般的天然纹路。这些纹路也在微微发光,光芒的强弱随着玉璧的旋转而明灭变化,如同一个沉睡巨人的呼吸。
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悸动瞬间攫住了陈默。那玉璧散发出的气息,古老、浩瀚、包容万物又归于虚无,与他体内那个冰冷死寂的“空洞”,产生了某种无法抗拒的共鸣。那是一种近乎本能的吸引,一种溺水者看到浮木的绝望渴望。
活下去!
这个念头如同最后的星火,瞬间点燃了他濒临熄灭的生命意志。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恐惧和疑虑。他挣扎着,用尽全身仅存的力量,手脚并用地朝着那座祭台爬去。每一次挪动都带来撕心裂肺的痛楚,身下暗金色的光滑石面留下一道蜿蜒的、由血污和汗水混合的痕迹。
近了……更近了……
他终于爬到了祭台下方。那枚混沌玉璧就在他头顶三尺之处缓缓旋转,垂下的混沌光晕如同实质般流淌下来,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暖意,轻轻拂过他伤痕累累的身体。那暖意所过之处,剧烈的疼痛竟奇迹般地开始减弱。
陈默仰着头,布满血污和汗水的脸上,眼神却异常明亮,燃烧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火焰。他颤抖着伸出手,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不顾一切地探向那悬浮的玉璧!
当他的指尖触碰到玉璧边缘那流转的混沌光晕时——
嗡!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碎!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刺目的强光。只有一声低沉到极致、却又仿佛响彻灵魂本源每一个角落的嗡鸣。那声音并非来自外界,而是直接在他的意识深处、在他体内那个巨大的空洞里轰然炸开!
悬浮的环形玉璧瞬间停止了旋转。下一刻,它化为一道无法用颜色定义的混沌流光,如同归巢的倦鸟,又如同找到了宿主的星辰核心,猛地朝着陈默的胸口——那个被剜出龙巢、只剩下狰狞疤痕的位置——激射而去!
“呃啊——!”
陈默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嚎,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砸中,猛地弓起,然后重重摔回冰冷的石面。他感觉一股难以想象的、狂暴到极点的能量洪流,带着开天辟地般的意志,蛮横无比地灌进了他胸腹间的“空洞”!
那不是简单的填充。那是毁灭与创生交织的剧痛!
他感觉自己体内那个冰冷的、死寂的空洞,仿佛被投入了宇宙初开的熔炉!狂暴的能量在其中肆虐、冲撞、重塑!每一次冲击都像是用烧红的烙铁直接烫在他的灵魂深处,每一次重塑都伴随着筋骨血肉被寸寸碾碎又强行捏合的恐怖过程。他清晰地“看到”——或者说感受到——自己那早已愈合的、狰狞的疤痕皮肉,在混沌能量的冲击下如同朽木般寸寸崩裂、瓦解!露出下面更加触目惊心的、被强行破坏闭合的基因锁链和断裂的灵能脉络!
然而,就在这毁灭的剧痛达到巅峰,几乎要将他的意识彻底撕成碎片时,一股截然不同的、温润而浩瀚的生命能量,如同干涸大地上涌出的甘泉,从那狂暴的混沌核心中汩汩流淌而出!
这股温润的生命能量所过之处,寸寸崩裂的皮肉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重生,变得比过去更加坚韧,隐隐泛着玉石般的温润光泽。那被狂暴能量冲撞得几乎要彻底断裂的基因锁链,在这股温润能量的滋养下,破损处竟开始弥合、加固,虽然依旧处于闭合沉寂状态,但其本质似乎正在发生某种难以言喻的蜕变,变得更加坚韧、更加深邃。那些断裂枯萎的灵能脉络,也如同久旱逢甘霖的枯藤,贪婪地汲取着这股生命能量,重新焕发出极其微弱的、如同风中残烛般的活性微光。
毁灭与创生,剧痛与新生,在他体内那个被混沌能量占据的“空洞”里,上演着惊心动魄的交响。陈默的身体剧烈地抽搐着,皮肤表面时而崩裂开细密的血口,时而又被温润的白光瞬间修复。汗水、血水和从体内排出的灰色污垢混合在一起,浸透了破碎的衣衫。
不知过了多久,那足以撕裂灵魂的剧痛如同退潮般缓缓平息。体内狂暴的能量洪流渐渐平复,最终归于一种奇异的、深不见底的宁静。那温润的生命能量也完成了它的修复使命,如同溪流汇入大海,彻底融入了他重获新生的血肉筋骨之中。
陈默躺在冰冷的暗金色石面上,胸膛剧烈起伏,贪婪地呼吸着。每一次呼吸,都前所未有的顺畅、深入。他惊异地发现,身体里那种自龙巢被夺后便如影随形的沉重虚弱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轻盈、一种充满力量的饱满感!胸腹间那道狰狞的疤痕彻底消失不见,皮肤光滑而坚韧,隐隐透着一层温润的玉质光泽。最不可思议的是,那三道死死闭合、如同冰冷铁索般的基因锁链,虽然依旧沉寂,但锁链本身却呈现出一种暗金色泽,上面多了一些极其细微、玄奥难明的混沌纹路,仿佛被某种至高法则重新熔铸过!体内那彻底寂灭的灵能,也重新有了一丝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却真实存在的“气感”。
他猛地坐起身,动作迅捷而有力,再无一丝滞涩。难以置信地低头,抚摸着自己完好无损、甚至感觉更加强韧的胸口。劫后余生的狂喜如同岩浆般在胸中奔涌,几乎要冲破喉咙。
然而,这股狂喜刚刚升起,就被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更加浩瀚无边的牵引力瞬间覆盖!
他的意识,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温柔而坚定地攫取,猛地向内“拽”去!
眼前一花,祭坛、石柱、暗金色的空间瞬间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无法用言语描述的“空间”。
灰蒙蒙的混沌雾气如同无边无际的海洋,充斥着他意识所能感知到的每一个角落。雾气厚重、粘稠,缓缓翻涌着,散发着一种令人心悸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古老气息。这雾气隔绝了一切感知,视线无法穿透,精神力探入其中也如同石沉大海,瞬间被消弭于无形。
在这混沌雾气的海洋深处,影影绰绰地,矗立着难以计数的巨大轮廓!那些轮廓庞大到超越了想象的极限,仅仅是模糊的剪影,便已散发出令灵魂冻结的恐怖威压!它们如同开天辟地时就已存在的太古神山,静静地蛰伏在混沌迷雾之中。偶尔,浓雾剧烈翻涌,会极其短暂地露出一鳞半爪——一只覆盖着青色鳞片、仿佛能托起星辰的巨爪虚影一闪而逝;一片燃烧着金色火焰、轻轻扇动便引动混沌气流形成风暴的翎羽轮廓惊鸿一瞥;一条布满玄奥纹路、如同山脉般蜿蜒的庞大躯体在浓雾深处隐没……
仅仅是这些转瞬即逝的、模糊的惊鸿一瞥,那股源自生命层次最本源的、至高无上的威压,便如同实质的海啸般冲击着陈默的意识!渺小!前所未有的渺小感!他感觉自己在这片混沌空间和那些迷雾巨影面前,连一粒尘埃都算不上!灵魂在这威压下瑟瑟发抖,几乎要本能地跪下顶礼膜拜。
就在他的意识要被这股浩瀚无边的威压彻底碾碎、同化时,牵引的力量方向陡然一转。
呼——
仿佛从万仞高空瞬间落地。
眼前豁然开朗。
混沌迷雾如同被无形的墙壁阻挡在外,在意识感知的边缘翻腾,却无法侵入分毫。他“站”在了一片小小的、安宁的净土之上。
脚下是松软湿润、散发着清新泥土气息的黑褐色土地。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蜿蜒流淌,溪水撞击在圆润的石头上,发出清脆悦耳的叮咚声。溪水汇入不远处一个不大的湖泊,湖水澄澈如碧玉,倒映着……嗯?天空?这里没有天空,只有上方无边无际、缓缓流动的灰色混沌雾霭。
湖边,几竿翠竹掩映着一座小巧玲珑的木质水榭,飞檐翘角,古意盎然。水榭临水的栏杆旁,似乎漂浮着一点微弱而纯净的白色光华。
最引人注目的,是靠近混沌迷雾边缘的那一小片开垦得整整齐齐的田地。田垄分明,土壤呈现出一种肥沃的深黑色,里面稀疏地生长着几株形态奇特的幼苗。幼苗散发着极其微弱的、却异常纯净的生命气息和……灵气?
而在这片小小的田地里,一个……生物,正在忙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