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三刻,众生泉畔,晨露未曦。
陆凛指尖轻触泉面,感受着融入灵酿后泉水的细微脉动。那丝源自母亲林清然的清凉与坚定,如同泉底新生的金色酒花,在他灵核深处悄然绽放,与“共生”的刻痕交相辉映。昨日锁魂井的惊心动魄,仿佛被这清澈的泉流涤荡,只留下一种沉甸甸的、带着酒香余韵的安宁。醉乡的晨曦温柔地洒在修复一新的苔藓防护网上,折射出点点微光,宛如昨夜散去的星芒尘埃。
“共生…妈妈,这就是你最后想告诉我的吗?”陆凛低声呢喃,掌心菱形印记中流转的金光温顺柔和,昨夜那令人心悸的黑气蛰伏无踪。
“凛儿,”陆骁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沉稳依旧,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松弛。他并未收回断刀,刀身星芒光带如同呼吸般明灭,刀柄处的灵识锁传来一种奇异的暖意,不再是叹息,更像是一种温柔的注视。“灵脉暂时稳定,但不可松懈。‘隐星在野’变为‘星轨重织’,意味着观测点需要重新校准。”他的目光投向远方天际那颗与隐星位置遥相呼应的、昨夜新生的星辰——它比隐星更亮,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孤绝感。
“嗯,阿爹。”陆凛点头,收回触碰泉水的指尖,指尖沾染的一滴灵液在他催动下,瞬间化作一枚微小的、旋转的星芒印记,随即消散。“我感觉…灵核对灵脉的感知更清晰了,像是…多了一双眼睛。”他尝试着将灵识延伸,这一次,不再仅仅是能量的流动,他甚至能隐约“听”到众生泉底那些金色酒花在灵液中欢快“啵啵”绽开的细微声响,如同新生命的律动。
陆偃伯拄着拐杖,由任瑶搀扶着缓缓走来。老槐树的枝叶在晨风中沙沙作响,叶脉间“星轨重织”的古篆流淌着温润的灵光。老人蹲下身,布满皱纹的手掌按在泉畔湿润的泥土上,闭目感知片刻。
“泉眼…在变深。”陆偃伯睁开眼,浑浊的眼底闪过一丝惊异,“不是物理上的深度,是灵性层面的‘渊薮’。昨夜你们引隐星之力,以众生执念酿化墟渊残识,这庞大的‘酒曲’并未完全消散,其最精纯的部分,似乎…沉入了泉眼核心,正在与众生泉的本源进行某种缓慢的‘二次发酵’。”
“二次发酵?”任瑶蹙眉,颈侧的星芒蝶轻轻翕动翅膀,洒落点点银辉融入泉中,“是好是坏?《醉乡风土记》中从未记载过类似现象。”
“祸福相依,难料。”陆偃伯摇头,神情凝重,“就像最好的酒曲,若发酵失控,也可能酿成酸败。这沉入泉眼的‘执念灵酿’,蕴藏着整个醉乡众生最深层的心绪——有陆骁的守护之志,有瑶丫头的追悔之心,有凛儿对母亲的思念,也有老夫对故土的忧虑…乃至昨夜被净化的那些心魔残留的微弱涟漪。它们被隐星之力提纯,又被灵泉本源包裹,正在孕育…某种我们无法预知的东西。”
仿佛印证陆偃伯的话,泉眼中心,一个微小的旋涡悄然形成。旋涡中心并非空洞,而是凝出了一滴极其粘稠、色泽不断变幻的液体。它时而赤红如嗔怒,时而青碧似嫉妒,转瞬又化作纯白贪念,最终沉淀为一种难以形容的、仿佛包容万色的混沌暗金。这滴液体散发出极其微弱却异常纯粹的气息,既非纯粹的灵能,也非昔日的墟渊邪气,更像是一种…高度浓缩的、等待被“唤醒”的“情绪原浆”。
陆凛的菱形印记骤然发烫,不是灼痛,而是一种强烈的共鸣与吸引!他体内的灵核光茧微微震颤,那“共生”刻痕亮起,仿佛在渴望着这滴新生的“原浆”。
“不好!”陆骁断刀瞬间横在陆凛身前,星芒光带暴涨,形成一道屏障,“凛儿,收敛心神!这东西…很诡异!”他身为引魂者,对能量本质的感知最为敏锐。这滴暗金液体虽小,却给他一种极度危险的感觉——它就像一颗尚未点燃的“心念火种”,一旦失控,足以引燃整个醉乡积压的情绪!
陆凛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灵核的躁动,菱形印记的金光稳定下来。他看向陆骁:“阿爹,我感觉…它似乎…不完全有害。它像是一个‘引子’,一个…可以沟通众生深层心念的‘钥匙’。”
“沟通心念?”任瑶若有所思,她尝试用忆恒瓶的瓶口靠近那滴暗金液体。瓶中的灵液立刻剧烈沸腾,瓶壁上瞬间浮现出无数模糊扭曲的影像碎片:有村民丰收时的狂喜,有失去亲人的悲痛,有对未知的恐惧,也有对未来的憧憬…杂乱无章,却又无比真实。星芒蝶的翅膀也染上了一层迷离的暗金色光晕。
“它在吸收和映射靠近者的心绪碎片!”任瑶立刻收回忆恒瓶,脸色微白,“师父留下的典籍里提过一种传说中的‘心泉之眼’,是灵脉在经历巨大动荡后,由众生愿力与灵脉本源共同凝结的‘心念枢纽’。难道…众生泉眼在锁魂井事件后,自行演化出了类似的存在?”
陆偃伯猛地用拐杖顿地:“对!‘心泉之眼’!老朽想起来了!《醉乡秘闻残卷》有零星记载,此物乃灵脉通灵之兆,可映照一地众生心相,亦能引动心念潮汐!若能善加引导,可成为织梦人沟通天地、调和众生的无上媒介!但若失控…”老人声音低沉下去,“心念反噬,灵脉沸腾,醉乡将陷入‘情绪风暴’,比墟渊侵蚀更加无形而可怕!历史上,只有初代酒娘孟长昭据说短暂地引导过一次!”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滴缓缓旋转的暗金“心泉之眼”上。它安静地悬浮在漩涡中心,散发着诱人又致命的微光。它既是前所未有的机遇,也是悬在醉乡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引导它…需要什么?”陆凛盯着那滴液体,灵核中的“共生”刻痕持续散发着柔和光晕,似乎在安抚那滴躁动的“原浆”。
“需要最纯粹的‘引魂之念’与最精深的‘酿心之术’共鸣。”陆偃伯看向陆骁父子,“引魂者之刀,织梦人之心。陆骁,你的断刀承载着清然分魂的守护之念,是引魂之力的具象;凛儿,你身负织梦传承,昨夜更成功将众生执念酿化,你的灵核与这‘心泉之眼’同源。或许…你们父子合力,能在它完全成型前,尝试初步的‘共鸣’与‘锚定’,为日后引导打下基础。”
陆骁与陆凛对视一眼。无需言语,默契已在目光中流转。陆骁上前一步,断刀平举,刀柄处的灵识锁光芒大盛,林清然那温和坚定的守护意志清晰地弥漫开来,星芒光带不再锋锐,而是化作柔和的丝线,缓缓探向那滴暗金液体。
陆凛则盘膝坐于泉畔,闭目凝神。他不再压制灵核的共鸣,反而主动将灵识光茧的力量,沿着“共生”的刻痕路径,如最细腻的酒曲般,轻柔地包裹向“心泉之眼”。他尝试着去“倾听”,去“感受”那滴液体中蕴含的庞杂心绪,不是抗拒,而是像对待一坛新酿的基酒,去理解它的“风味”和“潜力”。
当陆骁的守护星芒与陆凛的织梦灵识同时触及“心泉之眼”的瞬间——
“嗡!”
一声低沉而宏大的嗡鸣自泉眼深处响起,并非刺耳,却仿佛直接敲击在每个人的灵魂深处!整个众生泉的灵液瞬间静止,随即以“心泉之眼”为中心,荡漾开一圈圈瑰丽无比的光环!光环色彩变幻莫测,映照出醉乡各个角落的景象:田间劳作的农夫、学堂读书的孩童、酒坊忙碌的匠人…他们的喜怒哀乐,化作最原始的情绪流光,在光环中一闪而逝。
陆凛的灵识仿佛被拉入了一个万花筒般的意识洪流!无数声音、画面、情绪碎片疯狂涌入:丰收的狂喜、病痛的呻吟、离别的哀伤、爱恋的甜蜜、贪婪的渴望、守护的坚毅…庞大、混乱、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生命力!他感觉自己像一叶扁舟,在情绪的惊涛骇浪中飘摇,灵核光茧剧烈震颤,“共生”刻痕发出灼热的光芒,拼命维系着他的意识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