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血染银票(1 / 2)

青州城外的官道已然化作一片浑浊的泽国。倾盆的暴雨如同天河倒悬,狂暴地抽打着泥泞的地面,溅起无数浑浊的水花。冰冷的雨水如同密集的鞭子,抽打在身上,带来刺骨的寒意和沉重的窒息感。陆昭雪紧贴在官道旁一株古老槐树虬结的枝桠间,湿透的青衣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紧绷而疲惫的线条。碎玉剑鞘斜倚在膝头,冰冷的水珠顺着古朴的剑鞘不断汇聚、滴落,无声地砸进下方早已泥泞不堪的坑洼里,荡开一圈圈微小的涟漪。

目光穿透密集如帘的雨幕,死死锁定在三百步外。六驾由沉重玄铁打造、形制异常坚固的马车,正碾压着深深浅浅的水洼,在泥泞中艰难跋涉,沉重的车轮碾过泥浆,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响。每一辆马车的车辕上,都悬挂着一块巴掌大小、鎏金闪烁的牌匾,上面清晰地刻着四个大字——“万通商号”。那牌匾四角装饰的、如同藤蔓般扭曲蔓延的诡异纹路,在雨水的冲刷下,反射出冰冷幽暗的光芒,竟与昨夜在醉红楼废墟梁柱间显露的隐云谷星图轮廓,隐隐相合!

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陆昭雪的心脏。

“陆当家!”一个压得极低、带着剧烈喘息的声音,伴随着泥土翻动的窸窣声,从槐树根部一个不起眼的鼠洞里猛地钻出。瘸腿小乞丐阿六浑身湿透,像个泥猴,脸上分不清是雨水、汗水还是污泥。他急促地爬到陆昭雪藏身的树下,仰起头,沾满泥浆的手颤巍巍地摊开,掌心赫然托着半块莹润温凉的碎玉残片——正是昨夜醉红楼拼合后又莫名碎裂的玉珏的一部分!

“鼠群……鼠群都疯了!”阿六的声音带着尚未平息的惊惶,胸膛剧烈起伏,“它们不要命地往车队底下钻,吱吱乱叫……老灰(鼠王死后新推举的鼠王)告诉我,车底板……车底板的夹层里,有那股味儿!那股……”阿六的瞳孔因恐惧而微微放大,“……药人窟雪水的腥寒气!浓得化不开!”

陆昭雪的心猛地一沉!她闪电般伸手接过那半块碎玉。就在她的指尖触碰到冰冷玉片的刹那!

“嗡——!”

碎玉残片如同被投入滚水的活鱼,在她掌心骤然剧烈震颤起来!一股微弱的、尖锐的共鸣感直抵她的脑海!她翡翠色的瞳孔瞬间收缩,清晰地看到残片断裂的边缘,有极其细微、几乎肉眼难辨的青铜色纹路在疯狂流转、闪烁!那纹路的走势……那种古老而独特的笔锋韵味……

“是‘陆’字!”陆昭雪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冰冷,“天地炉鼎上被刻意抹去的那个‘陆’字……最后缺失的残笔!”陈家守护的药鼎,陆家被抹去的印记,幽冥殿的马车……这一切如同冰冷的锁链,瞬间在她脑海中串联起来!

怒火,混杂着彻骨的寒意,在她胸腔里轰然炸开!她猛地扯下束发的、早已被雨水和昨夜血渍浸透的靛蓝色粗布发带,一圈又一圈,带着狠劲缠在碎玉剑的剑柄上,将剑与手死死固定在一起!

“阿六!”陆昭雪的声音如同出鞘的利剑,斩开雨幕,“传令西街所有兄弟!目标:拦下车队,不惜一切代价!但记住——”她翡翠色的瞳孔射出锐利如鹰隼的光芒,“——劫车!不劫货!”

“是!”阿六眼中闪过决绝,转身如同一尾灵活的泥鳅,再次钻入那个幽深的鼠洞,身影迅速消失在潮湿黑暗的地下。

命令如同无形的波纹,迅速在暴雨掩盖下的槐树林边缘扩散开去。八道如同猎豹般敏捷的身影,悄无声息地从泥泞的路沟、倾倒的草垛后骤然暴起!他们身上破烂肮脏,动作却迅猛如电,手中特制的、带着倒钩的粗铁钩锁,如同毒蛇出洞,狠狠甩向正在泥泞中挣扎前行的玄铁马车车辕!

“哐啷!嘎吱——!”

刺耳的金属摩擦和撕裂声瞬间响起!沉重的马车被数股蛮力猛地拉扯,车轮深深陷入泥坑,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就是此刻!

陆昭雪的身影如同撕裂雨幕的青色闪电,从槐树高枝之上凌空扑下!足尖在狂暴的雨点上借力轻点,身形快得拉出道道残影,几个起落便已稳稳落在打头那辆玄铁马车的车顶!冰冷的铁皮透过湿透的鞋底传来刺骨的寒意。

“什么人?找死!”车辕旁护卫的几名劲装大汉反应极快,厉喝声中,数柄闪烁着寒光的朴刀带着撕裂雨帘的呼啸,从不同角度狠狠劈向陆昭雪立足的车顶!

陆昭雪甚至没有拔剑!她手腕一抖,缠着发带的碎玉剑闪电般倒转,沉重的剑鞘裹挟着万钧之力,如同一条咆哮的冰龙横扫而出!

“铛!铛!铛!”

一连串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之声炸响!火星在暴雨中迸射!劈砍而来的朴刀如同撞上了奔涌的山洪,被剑鞘蕴含的沛然巨力狠狠震开!持刀的大汉虎口瞬间崩裂,鲜血混合着雨水顺着手腕淌下!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交错瞬间,陆昭雪冰冷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尺子,扫过其中一名大汉因用力而被雨水浸透衣袖的手臂内侧——一道狰狞扭曲、如同活物的暗青色蛇形刺青,清晰无比地映入她的眼帘!

与暗巷中袭击她、最终被她用竹竿使出《百草诀》第三式格杀的那个杀手身上的印记,一模一样!幽冥殿的标记!

“呜哇……呜哇哇……”

就在陆昭雪心神震动之际,一声极其突兀、尖锐刺耳的婴孩啼哭声,猛地从她脚下的车厢内部穿透厚重的紫檀木板传了出来!那哭声撕心裂肺,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绝望感!更令人作呕的是,伴随着啼哭声,一股极其浓郁、混合着腐尸花那种甜腻腥气的恶臭,如同实质般从车厢门窗的缝隙里丝丝缕缕地渗透出来,迅速在冰冷的雨水中弥漫开!

不对劲!这绝不是普通的商队!

“陆姑娘,好大的威风啊。”一个故作温和、却掩饰不住骨子里阴冷气息的男声,慢悠悠地从车厢内传出。覆盖着华丽锦绣的窗帘被人从里面掀开了一角。露出一张保养得宜、面团团富家翁模样的胖脸,以及他怀中一个用极其名贵的金丝云锦仔细包裹着的襁褓。富商脸上堆着虚假的笑意,目光却如同淬毒的针:“这么大的雨,何苦为难我等正经买卖人?这可是送往药人窟,用来赎买可怜人性命的……‘善款’呐……”他刻意拖长了“善款”二字,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虚伪。

“药人窟……赎命钱……”陆昭雪手中的碎玉剑微微抬起,剑尖指向那不断传出哭声的襁褓,声音冷得像冰,“拿婴儿做饵?幽冥殿的手段,越发令人不齿了!”

“放你娘的屁!”富商脸上的虚假笑容瞬间凝固,刚要厉声呵斥——

“陆当家!是猫崽儿!是七日前西街丢了的猫崽儿的声音!化成灰我都认得!”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嘶吼猛地从马车下方炸响!只见浑身泥水的阿六如同疯了一般,不知何时竟已潜行到车夫身旁!他那根从不离身的、磨得油亮的青竹竿,带着积压了七日七夜的恐惧与愤怒,如同毒龙出洞,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狠狠捅穿了车夫的咽喉!

“呃……”车夫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漏气声,眼中满是惊愕和难以置信,软软栽倒下去!

“开!”陆昭雪再无丝毫犹豫!碎玉剑发出一声清越龙吟,冰蓝色的剑罡暴涨三尺!带着斩断一切的决绝,狠狠劈向那扇紧闭的、散发着腐朽甜香的紫檀木车窗!

“轰咔——!”

坚硬的紫檀木如同朽木般碎裂!车厢内部的情形瞬间暴露在暴雨和陆昭雪凌厉的目光之下!

所谓的“金锭”……不!那整整齐齐码放在车厢里的六个巨大木箱里,根本不是什么黄金!那里面……那里面竟然拥挤着、蠕动着三百颗仍在微微跳动、血管贲张、散发着浓郁血腥气的新鲜心脏!每一颗布满粘液的暗红色心脏表面,都如同最恶毒的诅咒,深深嵌着一个只有指甲盖大小、却与昨夜醉红楼胭脂盒中一模一样的微型青铜棺椁!密密麻麻,如同地狱的果实!

而那富商怀中包裹严实的“襁褓”里,空空如也!只有一个小小的、刻着符文的铜哨,正发出模拟婴儿啼哭的尖锐声响!

“嗬嗬嗬……”富商脸上那虚伪的假面如同烂泥般簌簌剥落!他猛地伸手抓住自己的下颌边缘,用力一撕!“嗤啦”一声令人牙酸的皮革撕裂声中,一张薄如蝉翼、制作精良的人皮面具被扯下,露出了面具下——棱角分明、覆盖着冰冷金属、闪烁着幽蓝光泽的机械下颌!赫然又是一个赤面鬼使!

“主上特意为陆当家您备好的‘买命钱’……”赤面鬼使咧开金属构造的嘴角,发出摩擦般的狞笑,眼神如同淬毒的钩子,死死钉在陆昭雪苍白的脸上,“……三百颗新鲜热乎的活人心头血……浇灌青铜棺,滋养幽冥种……您可还……满意?!”

“畜生!”极致的愤怒如同火山在陆昭雪胸腔喷发!她只觉得一股腥甜涌上喉头!用《归元丹经》的邪法炼制活人心脏!这已经超出了人性的底线!“幽冥殿……你们简直猪狗不如!连阴沟里的蛆虫都比你们干净百倍!”

“吼——!”

回答她的,是赤面鬼使一声非人的咆哮!“嘎嘣!咔嚓咔嚓——!”伴随着令人头皮发麻的金属变形和机械弹动声!那六驾看似笨重的玄铁马车,车厢壁板、车底盘、甚至车轮辐条,竟在同一瞬间如同巨大的机械魔方般疯狂翻转、变形、重组!

“噗嗤!噗嗤!啊——!”

离得最近的三名刚刚用钩锁缠住马车、还未来得及退开的丐帮好手,甚至连惨叫都只来得及发出一半,就被瞬间翻转组合而成的、布满锋利旋转刀刃的巨大刀轮陷阱卷入其中!血肉之躯在冰冷高速旋转的金属锯齿面前,脆弱得如同纸糊!刺鼻的血腥味混合着内脏破碎的恶臭,猛地炸开!大盆温热的血雾混合着骨渣肉糜,在暴雨的冲刷下,瞬间将周围的地面染成一片恐怖的猩红沼泽!

“轰!”

陆昭雪目眦欲裂,旋身一脚狠狠踹在身边一个装满“心脏”的木箱边缘!沉重的木箱连同里面那些汩汩跳动的恐怖之物,如同炮弹般飞向狞笑着的赤面鬼使!同时,她手腕一抖,一包裹在油纸里的腐尸花粉被她用巧劲震碎,猛地撒向空中!

“嗤——!”

剧毒的花粉瞬间混入密集的雨水中!灰黑色的烟雾伴随着刺鼻的腥甜恶臭骤然升腾,如同毒瘴般弥漫开来!

“用邪经炼活心?!幽冥殿的肮脏龌龊,真是永无止境!”陆昭雪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深渊。

“桀桀桀……那又如何?”赤面鬼使轻易避开飞来的木箱,机械眼中红光爆射!他那金属构造的胸腔猛地裂开数道缝隙!“呲啦啦——”数条末端带着锋利链刃、缠绕着浓郁死气的漆黑锁链,如同捕食的毒蛇巨蟒,瞬间破开毒雾,缠绕向陆昭雪手中吞吐剑芒的碎玉剑!“这点下作手段,比起你那位好爷爷陈百草当年做的……可差得远了!”

链刃锁住碎玉剑,发出刺耳的摩擦声!鬼使的声音带着刻骨的怨毒,每一个字都如同冰锥凿击:“他为了修补那该死的天地炉鼎,生生剜了我幽冥殿三百炼药师的心脉做引子不说……当年在药人窟,更是亲手剜取了你们陆家整整三百女子的心脉精血温养炉鼎!论狠辣……我们可是拍马不及啊!哈哈哈……呃?!”

他那猖狂的、金属摩擦般的狞笑声戛然而止!

因为陆昭雪……突然松手了!

她竟然……弃剑了!

在锁链缠紧剑身的瞬间,她猛地松开了紧握的碎玉剑柄!空出的右手,毫不犹豫地、带着一股玉石俱焚般的狠厉,闪电般探出,五指如钩,死死抓住了缠绕在剑身上的冰冷链条!

“滋啦——!”

刺耳的金属摩擦声伴随着皮肉被瞬间切割撕裂的闷响!链刃末端锋利的倒刺瞬间割破她的掌心,深可见骨!粘稠冰冷、散发着浓烈腥甜气息的九幽血如同开了闸的洪水,顺着锁链疯狂流淌、喷溅!

“我爷爷造的罪孽……”陆昭雪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仿佛那撕裂手掌的剧痛不存在一般。她的翡翠瞳孔深处,那点冰冷的金芒燃烧到了极致,死死锁定赤面鬼使那双惊愕的机械眼珠!“……轮不到你这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来评判!他的债,我陆昭雪——亲手赎!”

“吼——!”随着她一声源自灵魂深处的咆哮!被九幽血浸透的右臂肌肉坟起,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轰然爆发!

“嘣!嘣!嘣!嘣!”

数声令人心悸的精钢断裂脆响连环炸开!那几条缠绕着碎玉剑、坚逾精钢的幽冥锁链,竟被她硬生生地、徒手扯断!断裂的链刃混合着淋漓的九幽血,如同失去了生命的死蛇,无力地垂落!

更恐怖的是,那些喷溅而出的、蕴含着奇异力量的九幽血滴,如同拥有生命般,精准地溅射在车厢附近散落出来的几颗布满青铜微棺的狰狞心脏上!

“滋滋滋——噗噗噗!”

如同滚烫的烙铁按在了污秽的冰面上!沾染了九幽血的心脏表面剧烈地冒起浓密的青烟!上面镶嵌的微型青铜棺椁猛地扭曲、膨胀,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随即在一连串沉闷的爆裂声中,轰然炸碎!碎片混合着腥臭的心脏组织四散飞溅!

“啊——!!!”赤面鬼使捂住机械头颅,发出一声凄厉痛苦的尖啸!他那对闪烁着红光的机械义眼如同接触不良的灯泡,疯狂明灭闪烁,瞬间迸射出刺目的青光!“净世莲的气息?!你!你这个疯子!你竟敢用那污秽的净化之力污染主上的炼魂棺椁?!你……”

“污染?”陆昭雪的声音如同寒冰地狱刮出的冷风。她沾满自己鲜血和链刃碎屑的右手猛地一扬!那条原本缠在剑柄上、此刻浸透了九幽血的靛蓝色粗布发带如同有了生命,如同一条噬血的妖藤,闪电般缠向赤面鬼使的脖颈!“睁大你那瞎了的机械眼好好看清楚!这不是污染——!!!”她的咆哮声压过了天地间的雷鸣:“……这是陆家女子沉埋千年、等待千年的——血债清偿!!”

“嗤嗤嗤——咔嚓!”

浸透九幽血的发带如同烧红的烙铁,死死勒紧鬼使冰冷的金属脖颈!强大的腐蚀力和诡异的生命力同时爆发!发带本身竟在九幽血的浸润下疯狂生长、变粗、硬化!化作一条布满荆棘倒刺的青色藤蔓!藤蔓缠绕收紧的力量恐怖无比,瞬间将鬼使脖颈部位的机械结构勒得凹陷变形,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和细微裂纹崩开的声音!

“呃啊——!!!”赤面鬼使的尖啸变成了绝望的呜咽。他那只尚能活动的金属利爪,疯狂地试图撕扯脖颈上致命的藤蔓!

就在这时!

一股源自丹田深处、如同千万根烧红钢针同时攒刺的剧痛,毫无征兆地、如同海啸般席卷了陆昭雪全身!昨夜在醉红楼为破局强行逆转《百草诀》经脉运转留下的恐怖暗伤,在持续的高强度战斗和巨大的情绪冲击下,如同压抑许久的火山,在此刻轰然爆发!

“噗——!”陆昭雪身体剧烈一晃,脸色瞬间惨白如金纸,一大口滚烫的鲜血猛地喷了出来,溅在冰冷的车顶铁皮上,迅速被暴雨冲刷成一片淡红!

赤面鬼使的机械眼捕捉到了这千载难逢的生机!他毫不犹豫地用那只金属利爪狠狠捏碎了藏在腕甲内部的一枚巴掌大小、布满血色符文的玉符!

“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