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焚契明志(1 / 2)

隐云谷破碎的环形山巅,晨光吝啬地穿透厚重的烟尘,将景象染成一片浑浊的灰黄。那并非清新的晨曦,而是裹挟着浓烈焦土、草木灰烬以及尚未散尽的腐骨草腥气的浊雾,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肺叶上,每一次呼吸都像吞咽着滚烫的沙砾。

陆昭雪跪坐在冰冷的祭坛中央,怀里紧紧抱着夜无痕已经失去所有温度的身体。少年的脸庞褪尽了血色,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瓷白。他后背那些曾经带来无尽痛苦、如同活物般的星图纹身,此刻正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光泽、变得僵硬,最终化作冰冷的灰白石纹,深深烙印在苍白的皮肤之下。这石化的纹痕,与旁边倚靠着断裂石碑、身躯半边覆盖着诡异石灰色卦纹、同样了无生气的云织月石像,形成了一种令人心头发毛的诡异对称。

巫铃跪在另一边,眼眶红肿得如同熟透的桃子,泪水无声地滚落,在布满灰烬的脸颊上冲出两道泥痕。她颤抖着指挥仅存的、数量稀少的毒蜂群,那些细小的生灵嗡嗡哀鸣着,衔来混合着凝血草粉末的蜂蜡,试图填补夜无痕胸口那个被腐尸花小剑洞穿的、触目惊心的空洞。当混合着草粉的粘稠蜂蜡触碰到翻卷皮肉的边缘时,异变陡生——那些暗红色的草汁粉末并未融合,反而在伤口边缘飞速蠕动、凝结,竟诡异地形成了一片片细密交织、棱角分明的——竹纹!正是暗巷血斗中,浸透两人鲜血的布条上的纹理!

“当家的!” 铁十七低沉如闷雷的声音响起,带着压抑不住的狂暴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他那条肌肉虬结、此刻布满细密裂痕的粗壮手臂,正用那柄同样布满裂痕的巨大锤头,极其小心地、带着一种刻骨的厌恶,从一堆焦黑的瓦砾中,挑起一枚扭曲变形、却依旧散发着阴冷邪气的——噬魂钉!“那群幽冥殿豢养的猎狗……他娘的鼻子比腐尸花下的鬣狗还灵!这钉子上的铜臭味儿混着死人味……” 他狠狠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简直比醉红楼那帮娘们儿抹的最劣等的胭脂还要呛人恶心!”

残破的《星辰炼器经》悬浮在半空,缓缓旋转,缺页的边缘处,竟如同活物的伤口般,不断渗出粘稠、闪烁着诡异青铜光泽的汁液。这些汁液并未滴落,反而在半空中蜿蜒流淌,如同拥有生命般,缓缓勾勒出一个复杂的、散发着陈旧纸张气息的轮廓——那赫然是五张泛着古旧黄色的——卖身契!

陆昭雪抬起头,翡翠色的瞳孔幽深如潭,清晰地倒映着那些由青铜汁液勾勒出的扭曲契文:

属于铁十七的那份契约上,他的名字被如同荆棘般、带着尖刺的线条缠绕束缚,那些线条的根部形态狰狞,赫然是扭曲的——噬灵草根!

巫铃的姓氏笔画之间,则浸透了深紫色的粘稠液体,散发着令人晕眩的腥甜气息——是浓缩精炼的——蜂毒!

而夜无痕契约编号的末端,一个极其微小却无比清晰的印记,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陆昭雪的眼底——那个印记蜿蜒的轨迹,与她记忆中陈百草在绘制重要符箓后习惯性留下的——手印,分毫不差!

“轰隆隆——!”

脚下的大地毫无征兆地剧烈震颤起来!仿佛有一头沉睡在地脉深处的巨兽在疯狂挣扎!巨大的裂缝再次蔓延,碎石如同暴雨般簌簌滚落。

三百里外的东南天际,浓稠的灰黄色天幕如同破旧的幕布,被一只无形巨手狠狠撕裂!一个巨大、漆黑、边缘燃烧着惨绿色磷火的复杂阵图,在裂口中浮现!阵图的中心,三百具曾经坠落深渊的青铜棺椁,如同被无形的巨力托举,再次升腾而起!最大的那具棺椁轰然洞开,并非喷涌出死气,而是如同决堤的洪水般,喷吐出海量腥红、腐烂、散发着甜腻恶臭的——腐尸花瓣!

那些花瓣如同倾盆血雨,漫天洒落!

花瓣触及焦黑地面的瞬间,发生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异变!每一片花瓣都在急速膨胀、扭曲、拉伸,伴随着令人牙酸的骨骼错位声和血肉黏连声,眨眼间化作一个个身披赤色重甲、脸覆无面鬼纹、手持扭曲兵刃的——赤面鬼使!转瞬之间,刚刚死寂的山巅再次被密密麻麻的赤甲身影填满!

为首那名鬼使,身形比同伴高出两头,气势如同山岳。他那冰冷的青铜机械手掌中,此刻正随意地捏着五张明显上了年头、边缘磨损卷曲、纸张泛着枯黄的——契约文书!纸张上,清晰地烙印着铁十七、巫铃、夜无痕、云织月和陆昭雪的名字!

“主上传谕……” 鬼使首领的声音毫无情感波动,如同两块生锈的铁片在摩擦,冰冷的机械手指捏着契约文书,指向祭坛上环抱夜无痕尸身的陆昭雪,“……请诸位——赴死。”

最后一个“死”字如同丧钟敲响!

就在这死字余音未散之际——

“呃!”

一声如同破旧风箱抽动般的、非生非死的嘶鸣,骤然从陆昭雪怀中响起!!!

那具本应彻底冰冷的少年躯体——夜无痕的“尸体”——竟猛地挣脱了陆昭雪的怀抱,以一种僵硬却又快到极致的诡异姿态,直挺挺地“弹射”而起!他后背那些已经完全石化的星图纹路,在这一刻如同被点燃的熔岩脉络,轰然迸发出刺目的青幽光芒!

暗杀术的终极奥义,在他“死后”,以另一种冰冷、无情、绝对非人的方式——彻底觉醒!

他化作一道根本没有实体的、纯粹由青光构成的虚影!没有声音,没有温度,只有死亡本身的速度!

“嗤嗤嗤——!”

三道细微如裂帛的声音,几乎在同一瞬间响起!

虚影如同鬼魅般切入赤面鬼使的战阵核心!三名鬼使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他们的赤色铠甲、他们的无面头盔、连同他们盔甲下的身躯——如同被投入了无形的、高速旋转的绞肉机!无数细小的、闪烁着青光的星图纹路碎片,如同亿万把最锋利的剃刀,从夜无痕“尸体”上迸射而出,瞬间将他们绞成了漫天飞溅的金属碎末与腥臭肉泥!

“当家的……” 夜无痕那具僵硬的躯壳停滞在漫天血雨肉泥之中,头颅以一个极其不自然的角度扭向陆昭雪,失去焦距的石灰色瞳孔空洞地望着她,僵硬的嘴唇艰难地开合,挤出如同砂纸摩擦的破碎音节,“……焚……契……”

这声音如同烧红的烙铁,烫穿了陆昭雪被悲痛冻结的心脏!这是夜无痕用他最后残留的、不知是本能还是执念的意志,为她指出的唯一生路!

“好!” 陆昭雪眼中所有的迷茫和悲痛瞬间被焚烧殆尽,只剩下冰冷的决绝!她发出一声清越的长啸,碎玉剑嗡鸣出鞘,翠金色的剑光暴涨!《百草诀》最终式的庞大灵力被她毫无保留地引动!剑锋所指,不再是敌人,而是那五张悬浮在半空的、散发着陈旧腐朽气息的卖身契!

“哗啦啦——!”

剑气横扫而过!山谷残余的凝血草根须疯狂生长,而漫天飘落的腐尸花瓣则如同受到召唤,疯狂汇聚!两种原本相生相克、充满死亡气息的植物,在《百草诀》终极式的调和下,竟匪夷所思地共生缠绕在一起!无数条粗壮、坚韧、闪烁着诡异红黑光泽的——混合血藤——破土而出,如同来自地狱的锁链,精准无比地缠向那五张契约文书!

“给老子——烧!!!”

铁十七早已等待多时!他那布满裂痕的巨锤被他高举过顶,锤头之上,狂暴的噬灵草之力混合着他沸腾的怒火与蛮力,牵引着周遭的空气,竟凭空生出滚滚风雷之声!巨锤带着开山裂石、碾碎星辰的恐怖威势,裹挟着狂暴的风雷之力,朝着被血藤牢牢缠住、拖拽向地面的五张卖身契——狠狠地砸了下去!

锤风带起的烈焰并非凡火,而是他燃烧精血引燃的灵魂之火!他要将这束缚了他半辈子、如同跗骨之蛆的枷锁,彻底焚成灰烬!

“轰——!!!”

锤火与血藤猛烈撞击!

然而,预想中纸张化为飞灰的景象并未出现!

那五张看似脆弱不堪的泛黄纸张,在灵魂之火的灼烧下,非但没有丝毫燃烧的迹象,反而瞬间爆发出刺目的血光!纸张表面,无数蝌蚪般扭曲蠕动的——血色密文——如同活物般浮现、翻滚!

属于铁十七的那张契约上,密文的核心竟清晰地指向一个坐标——那正是他体内噬灵草力量来源的母株,在某个隐蔽山洞深处的藏匿点!

巫铃的契约条款中,则浮现出一个面容模糊、气息阴冷的男子虚影——密文揭示,她的生死自由,竟与当年灭她满门的仇人紧密绑定!

而当陆昭雪的目光落在夜无痕那份契约文书上时,她翡翠色的瞳孔猛地收缩如针尖——那契约签署的日期下方,一行细小如蚁的血色密文标注的,并非寻常时辰,而是某个特定星轨运行的节点——那个节点,与她当初被塞进风雪夜树洞的——时辰分毫不差!

“乾位……” 一个极其微弱、如同风中残烛般的声音响起!是云织月的石像!她那本就布满裂痕的石像在血光映射下,突然加速龟裂!数道破碎的卦纹碎片,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猛地从石像上迸射而出,如同补天的彩石,精准无比地射向空中那五张契约文书上几个关键的——缺角处!

“嗡——!”

五张契约文书在卦纹碎片补全的瞬间,光芒大盛!血色的密文如同活蛇般在纸张上游走,散发出浓郁到令人窒息的死亡束缚之力!

“呵呵呵呵……哈哈哈哈!!!”

幽冥殿主那宏大、苍老、充满恶意与掌控一切快感的狂笑声,如同亿万根冰冷的钢针,从三百里外的巨大阵图中穿透空间,狠狠扎进每个人的识海!声波所及之处,刚刚缠绕束缚契约的血藤,瞬间被震碎了三成以上!

“我的好徒孙……烧啊?怎么不继续烧了?” 笑声中充满了戏谑与残忍,“你们以为那是什么束缚自由的废纸?!愚蠢!那是你们的——命灯魂契!契在魂在,契毁……魂消魄散!”

伴随着他冷酷的话语,最大的那具青铜棺椁中,猛地探出十二条巨大、布满青铜齿轮与啮合关节、闪烁着冰冷金属寒光的——机械触手!每根触手的尖端,都无比精准地挑着一盏造型古朴、灯座刻满恶鬼图腾的——青铜命灯!

灯盏之中,一团微弱却无比纯粹、散发着每个人独特气息的灵魂光焰,正在幽幽燃烧!

铁十七的灯焰炽烈如火,如同他狂暴的灵魂!

巫铃的灯焰幽紫闪烁,环绕着细密的蜂影!

夜无痕的灯焰则最为奇特,呈现出冰冷的青铜色,核心处隐隐有星图流转……

属于陆昭雪和云织月的命灯,也同样悬浮在触手尖端!

那燃烧的,正是每个人最本源、最核心的——魂魄碎片!

“杀……杀……杀……”

就在这命灯现世的瞬间,夜无痕那具僵硬的“尸体”再次发出毫无感情的机械低语。他身上残留的暗杀术本能被命灯的气息彻底引动!青光一闪,他再次化作一道纯粹的死亡虚影!

但这一次,他那柄由星图碎片凝聚的匕首寒光,并未刺向赤面鬼使,而是在空中划出一道决绝的轨迹,带着刺耳的尖啸——狠狠刺向了跪在原地的陆昭雪的心口!

“对不住……” 那毫无生机的嘶鸣再次响起,仿佛最后的告别。

陆昭雪瞳孔骤缩,却根本来不及躲闪!她甚至能感受到那匕首尖端传来的、冻结灵魂的寒意!

就在匕首即将刺穿她心口肌肤的千钧一发之际!

“唰——!”

匕首的轨迹发生了匪夷所思的偏折!如同拥有了自己的意志!寒光擦着陆昭雪的衣襟掠过,以快得超越思维极限的速度,猛地向上反撩!

“嗤啦!”

一声极其细微却无比清晰的割裂声响起。

匕首的锋芒,精准无比地划过了夜无痕自己脖颈后方——那片已经完全石化、刻印着星图纹身的皮肤!

“五鬼同生共死——!!!” 几乎是同一刹那,巫铃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尖啸!她猛地扯下脖子上早已破碎的七枚银铃残片,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抛向那十二盏悬浮的青铜命灯!

“叮叮当当——!”

清脆的铃声在这一刻不再是哀鸣,而是化作激昂的战鼓!七枚残片在空中疯狂旋转、碰撞、共鸣!巫铃仅存的毒蜂群发出震天的嗡鸣,如同赴死的勇士,疯狂地扑向那些青铜命灯!它们小小的身体在接触到灯焰的瞬间,如同飞蛾扑火般爆裂开来!体内积蓄的蜂毒混合着刚刚衔来的凝血草粉末,如同墨绿色的毒雾,狠狠撞向灯盏!

“吼——!!!” 铁十七发出野兽般的咆哮!他猛地撕开自己本就破碎的衣襟,露出肌肉虬结的胸膛!噬灵草狰狞的紫色根系在他胸口剧烈蠕动!他双拳狠狠砸向地面!

“咔嚓——!”

地面被他狂暴的力量砸开一条深不见底的裂缝!他那粗壮的噬灵草根系如同疯狂生长的魔藤,瞬间探入地脉深处!一股狂暴、混乱、饱含着大地深处无尽污浊与怨恨力量的——母株本源毒素——被他强行抽取,顺着根系,如同决堤的洪流,疯狂注入了他自己的血脉!这股狂暴毒素并未停留,而是通过某种玄奥的血契联系,瞬间分流,狠狠涌入了巫铃、夜无痕(尸体)以及陆昭雪体内!

“陈老鬼的禁术你也敢用?!不要命了!” 九幽令的器灵在陆昭雪识海中发出尖锐的惊怒咆哮!它能感受到那股涌入陆昭雪体内的毒素是何等狂暴污秽,足以摧毁任何元婴期以下的修士根基!

陆昭雪脸色瞬间变得一片惨金,嘴角溢出带着紫黑色泽的血丝。然而,她的眼神却亮得惊人,如同燃烧的青焰!

“师父教过我……” 她无视器灵的咆哮,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斩断一切枷锁的决绝,“毒与药……本是一体两面!” 话音未落,她猛地捏碎了手中悬浮的九幽令本体!

“铮——!!”

一声穿金裂石的尖啸响彻天地九幽!狂暴的器灵被强行释放,却并未消散,而是化作一团燃烧着毁灭气息的——净世青焰!陆昭雪双手结印,竟以自身为引,强行引导这团青焰,化作一个巨大熔炉的核心!

“来吧!都来吧!” 陆昭雪张开双臂,如同拥抱毁灭,又如同迎接新生!她的声音在狂暴的能量乱流中清晰地回荡!

铁十七体内奔涌的、狂暴的噬灵草母株本源毒素,化作一道粗壮的紫黑色光柱,轰然注入青焰炉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