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像打翻的银浆,冰冷地泼在腐尸花田上。子时已过,那些本该幽蓝的磷火却在夜色里诡异地扭曲、凝缩,最终聚成一张张模糊而痛苦的鬼面,无声地悬浮在焦黑的茎秆间,空洞的眼窝里流淌着血色的光。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浆,死亡与腐败的腥甜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肺叶上。三日前那场与碧鳞蛊王的惨烈厮杀留下的痕迹尚未消退——幽冥锁链的残骸如同巨兽折断的肋骨,深深嵌在腥臭的泥土里,被毒血腐蚀的边缘如同被强酸啃噬过,参差不齐地闪烁着幽冷的金属光泽。
废弃驿站如同一个巨大的、即将咽气的骷髅,瘫倒在花田边缘的阴影里。那半块朽烂的“醉仙居”匾额斜挂在只剩半边的檐角上,在夜风中危险地摇晃着,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匾额上,几道新鲜得刺眼的碧绿色腐蚀痕迹蜿蜒流淌,那扭曲的形状,竟与幽冥殿密令上象征死亡与背叛的蝰蛇纹路惊人地相似。
驿站最高处一根勉强还算完整的断梁上,夜无痕如同一尊石化的雕像,融在浓稠的夜色里。他背对着月光,整个人缩在灰扑扑的斗篷阴影中,只有那双眼睛,偶尔在黑暗中闪过一丝非人的锐利。他腰间的星图匕首被他深深插进身下早已腐朽的梁木里,冰冷的刃面斜斜向上,清晰地倒映着下方驿站院落里的景象。
院子里,巫铃腕间那道新烙下的蛊印——北斗七星缠绕着九幽令的诡异图腾,此刻正随着她的呼吸,在黑暗中散发出幽幽的、如同鬼火般的碧磷光泽。那光芒在匕首的刃面上清晰地跃动,尤其蛊印中央北斗第七星的方位,光芒格外凝聚、炽亮。
夜无痕的后背,隐藏在灰衣之下的那片巨大星图纹身,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尖锐的灼痛。那痛感并非来自皮肉,而是源自灵魂深处,仿佛有一块烧红的烙铁死死按在了那片空白区域——那里,正是北斗第七星天枢本该闪耀的位置!匕首刃面上映出的蛊印幽光,与他纹身缺失之处传来的灼烫,在虚空中形成了一种令人窒息的重叠与共鸣。
死寂中,只有驿站地窖深处传来沉闷而粗重的鼾声,如同破旧的风箱在艰难拉扯。那是铁十七。噬灵草的霸道毒素如同跗骨之蛆,日夜侵蚀着他的心脉,即便在睡梦中也不得安宁。鼾声间歇,夹杂着模糊不清的呓语,断断续续地飘上来:“醉…红楼……胭脂醉……够…够劲……”每一个破碎的音节都像是痛苦的呻吟。
地窖唯一的木门被巫铃的银铃锁链死死缠绕着,链扣处闪烁着凝血丹残渣特有的暗红微光。锁链并非简单的捆绑,而是构成了一道精密的警戒网。月光下,无数细若牛毛、闪烁着剧毒寒芒的蜂群毒针,如同最忠诚的哨兵,悬浮在锁链的每一个关键节点,织成一张无形的致命罗网。更诡异的是,那些凝血丹的残渣粉末与空气中尚未散尽的碧鳞蛊王毒血气息,竟在锁链表面悄然凝聚,形成无数微小的、闪烁不定的北斗七星阵纹。
“你的匕首…在哭。”
陆昭雪的声音如同初融的冰棱,清冷而突兀地从驿站摇摇欲坠的二楼飘落下来。她并未现身,但那碎金色的瞳孔仿佛穿透了腐朽的地板,清晰地“看”到了下方断梁上的夜无痕,以及他后背纹身此刻的异状——丝丝缕缕粘稠如墨的黑血,正从星图那缺失的第七星位(北极星位)边缘缓缓渗出!而那缺失的空白核心,其形状大小,赫然正是幽冥殿至高无上的九幽令图腾!
夜无痕的身影如同被强弓劲弩射出的箭矢,瞬间绷紧后旋!斗篷带起一道凌厉的残影!几乎在陆昭雪话音落下的同一刹那,他手中的星图匕首已闪电般弹出梁木,冰冷的刃锋带着决绝的寒意,精准地抵在了自己脆弱的咽喉之上!刃面原本映照的巫铃蛊印幽光骤然扭曲、变幻!那些由九幽令密令组成的、如同活物般蠕动的文字线条猛地拉长、变形,刹那间竟拼凑出一张与陆昭雪眉眼有七八分相似的女子面容!北斗阵纹的纹路如同疯狂的藤蔓,顺着夜无痕脖颈上那道与陆昭雪左眼朱砂痣同源的灼热旧痕,狰狞地向上攀爬,几乎要烙印在他的脸颊!
“三丈之外。”夜无痕的声音压得极低,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一种野兽濒死前的警觉。
轰——!!!
他话音未落,驿站院落中央那片看似结实的地面猛然炸裂!腐朽的木地板如同脆弱的蛋壳般向上掀飞,木屑碎石如同暴雨般激射!十二道鬼魅般的黑影如同从九幽地狱爬出的恶鬼,裹挟着浓烈的土腥气和冰冷的杀意,破土而出!他们全身包裹在漆黑如墨的紧身皮甲中,关节处镶嵌着闪烁着幽碧寒光的精巧机括——那材质,分明是用碧鳞蛊王最致命的獠牙炼制而成!领头之人身材高大,动作间带着一种猫科动物般的致命优雅。他裸露的锁骨上,一个猩红如血的胭脂扣印记异常刺眼。他手中挥舞的并非寻常刀剑,而是一对末端连着沉重链球的怪异链刃。更令人心悸的是,那冰冷的金属链条上,赫然缠绕着几根粗壮的、还在滴淌着粘稠碧绿汁液的腐尸花藤蔓!藤蔓的断口处,新鲜的凝血丹药粉正簌簌洒落,如同拥有生命般,在半空中自行凝聚成碎裂卦象般的诡异纹路!
“兑位(正西)生门!”云织月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声音如同定海神针,在混乱炸响的瞬间刺穿喧嚣!她不知何时已从藏身处扑出,动作快得只剩一道模糊的白影!她将手中仅存的、刻满《天机策》卦纹的竹杖残片,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刺入脚下龟裂的地砖缝隙!那竹杖如同活了过来,杖身上的卦纹光芒大盛,如同金色的墨汁瞬间渗入大地!无数道流淌着金光的卦纹线条沿着地砖的缝隙疯狂蔓延、切割!刹那间,整个废弃驿站连同院落的区域,被切割、划分成了七个泾渭分明、对应着北斗七星的独立区域!
“敕!”几乎在卦纹分割完成的同一时刻,谢青符虚弱的身影摇晃着出现在驿站残破的门廊下!他猛地咬破舌尖,一口饱含精元的鲜血混合着残符燃烧后的灰烬喷吐而出!那血与灰烬在空中剧烈燃烧,爆发出刺目的幽蓝色光芒!光芒瞬间扫过那些破土而出的幽冥杀手!令人头皮发麻的景象出现了——在幽蓝光芒的映照下,每一名黑衣人后背紧身皮甲的破损处,都清晰无比的显露出皮肤上的刺青:那并非杂乱无章的图案,而是完整的、细节清晰到令人窒息的北斗星图纹身!而这十二幅星图汇聚在一起,其指向北极星(天枢)的核心位置,恰好严丝合缝地填补了夜无痕后背纹身那灼痛、缺失的空白区域!
“老子等的就是你们这帮龟孙子!!!嗷——!!!”
地窖的木门如同被攻城锤撞击般轰然向内爆碎!铁十七魁梧的身影如同失控的蛮荒巨兽,裹挟着浓重的腥气和狂暴的杀意猛冲出来!噬灵草的剧毒在他体内奔腾咆哮,眼白彻底被猩红的血丝吞没,散发出择人而噬的疯狂光芒!他手中的新铸匕首青紫色毒焰疯狂暴涨,发出“噼啪”的爆鸣!他根本无视了任何阵型与战术,如同旋风般撞入离他最近的一个幽冥杀手怀里!蒲扇般的巨掌闪电般探出,竟硬生生抓住对方持着链刃的手腕,“咔嚓”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直接将小臂骨拧成了麻花!噬灵草霸道的毒液顺着他虎口的伤口和对方断裂的骨茬,如同嗅到血腥的鲨鱼般疯狂侵入!那杀手发出短促凄厉的惨嚎,裸露的皮肤下,青黑色的血管如同被强酸腐蚀般迅速变黑、萎缩,竟在体表诡异地形成了内陷的北斗阵纹!
“呃!”巫铃猛地捂住自己的左手腕!腕间蛊印如同被烧红的烙铁狠狠烫过,剧痛让她浑身一颤!一道碧绿色的、半虚幻的细小残魂猛地从她右腕缠绕的银铃中钻出——正是碧鳞蛊王临死前被她银铃锁链禁锢的生命本源残魂!残魂化作一小团翻腾的毒雾,毒雾眨眼间凝聚成一个小小的、穿着花褂的小女孩幻影——阿蛮!
“姐姐…”阿蛮的幻影悬浮在巫铃面前,小小的脸上没有怨毒,只有一种近乎空灵的澄澈。她伸出半透明的手指,遥遥指向混乱战场中幽冥杀手的核心阵眼位置——那里,正是夜无痕后背星图缺失的北极星位,也是十二名幽冥杀手后背星图刺青共同指向的核心!“锁链…要缠住北极星……”阿蛮的声音轻飘飘的,如同最后的叮嘱,身影随即消散,回归银铃。
夜无痕眼中寒芒爆闪!阿蛮幻影所指的瞬间,他清晰地感应到自己后背缺失处与杀手阵眼核心产生了一种致命的吸引力!他猛地拔起插在地上的星图匕首!并非刺向敌人,而是狠狠扎入脚下流淌着卦纹金光的大地深处!
“北斗倒悬,星移斗转!”
随着他低沉如凶兽咆哮般的咒言,整个驿站区域的空间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狠狠扭转!他后背的巨大星图纹身猛地爆发出刺目的银蓝色光芒,竟脱离了他的皮肤,如同活物般浮空而起!星图飞速旋转、分解,刹那间化作七柄由纯粹星光构成的、吞吐着致命寒芒的利剑虚影!带着撕裂虚空的尖啸,如同七道坠落的流星,狠狠刺向幽冥杀手阵型中七个最关键的气机节点!
噗!噗!噗!
三道令人心悸的利刃入肉声几乎同时响起!冲在最前方的三名幽冥杀手身形猛地一僵!他们的咽喉要害凭空爆开三朵妖异的血花!伤口边缘并非寻常的撕裂伤,而是烙印着蜿蜒扭曲、散发出逆行灵气波动的奇异纹路——那纹路,赫然与陈百草《万草诀》中记载的、强行逆转灵力经脉运行的危险印记一模一样!被刺中的三人连哼都没哼一声,眼中神采瞬间熄灭,如同朽木般栽倒在地!
“你的血…在召唤往生阵?!”陆昭雪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夜无痕身侧,碎玉剑清越的剑鸣划破空气!她没有直接攻击杀手,剑尖却引动了弥漫在驿站废墟中尚未散尽的碧鳞蛊王毒血气息!一道凝聚着剧毒与净化之力的墨绿剑气,如同灵蛇般贴着夜无痕的后背掠过!剑气触及那浮现的星图虚影的刹那,星图缺失的北极星位核心处,一点极其微弱、但与陆昭雪身上同源的金红色光芒猛地亮起!一道极其细小、却散发着纯净浩瀚气息的金色纹路在缺失处一闪而逝!
“陈师父在你身上留了禁制?!”陆昭雪的声音带着无法掩饰的惊愕。
“呃啊!”另一边,铁十七发出一声狂怒的嘶吼!一根冰冷的链刃如同毒蛇般缠上了他粗壮的脖颈!金属链条在噬灵草毒素的强力腐蚀下发出令人牙酸的“滋滋”声,冒出刺鼻的青烟!
“幽冥殿的破铜烂铁!也配锁老子?!”铁十七脸上非但没有痛苦,反而爆发出一种毁灭性的狂喜!他狞笑着,竟不顾那勒紧的链条会割断自己的喉管,猛地将匕首狠狠扎进缠绕脖颈的链刃之中!同时,他那只被噬灵草汁液浸透、如同墨绿色鬼爪般的巨掌,反手狠狠抹在链刃冰冷的链条上!
嗤——!!!!
青紫色的毒焰如同被注入油料的火蛇,瞬间沿着链刃疯狂逆流而上!速度之快,远超所有人反应!那操控链刃的幽冥杀手眼中刚刚流露出惊恐之色,整个人就被骤然爆发的青紫色毒焰彻底吞噬!他甚至没能发出一声完整的惨叫,身体就在剧毒的火焰中剧烈扭曲、收缩,眨眼间被烧成了一具保持着挣扎姿态、由内而外透出北斗阵纹青光的恐怖人形火炬!空气中弥漫开一股令人作呕的皮肉焦糊与剧毒混合的死亡气息!
“北极星位…是阵眼…也是陷阱!”
巫铃的清叱声带着前所未有的急迫!她的银铃锁链如同拥有生命的灵蛇,穿透了地面上流淌的卦纹金光,精准无比地刺向杀手阵眼核心位置!锁链尖端,那枚取自碧鳞蛊王的尖锐毒牙闪烁着致命的幽碧寒光!就在毒牙即将刺入目标心口的刹那,巫铃眼角的余光惊恐地看到——夜无痕手中那柄刚刚收回的星图匕首,毫无征兆地猛然调转了方向!匕首刃面上原本由九幽令密令幻化的景象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无数条由符文组成的、散发着禁锢之力的漆黑锁链!这些锁链虚影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竟顺着匕首挥舞的方向,闪电般缠向巫铃的手腕!一股强大的、冰冷的精神意念顺着锁链虚影强行灌入巫铃的脑海!
轰隆隆——!!!
支撑驿站主梁的最后一根朽木柱再也承受不住连番的能量冲击,发出一声绝望的呻吟,轰然断裂倒塌!巨大的房梁裹挟着碎石瓦砾,如同山崩般朝着激战中的众人当头砸落!
“以我寿元!定巽宫(东南)生路!”云织月清瘦的身影如同狂风中的残烛,猛地扑向废墟中心!她那头在蛊王洞穴中已损耗过度、变得霜白透明的长发疯狂舞动起来!她竟以指为梳,以发为弦!无数坚韧的发丝瞬间绷得笔直,在急速崩塌的废墟上空纵横交错,眨眼间拉出了一张巨大无比、流淌着《天机策》终极卦纹的古朴阵图!阵图光芒万丈,强行顶住了轰然砸落的断梁与瓦砾!但代价是——她那本就所剩无几的白发,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寸寸断裂、化作飞灰飘散!她本就苍白的脸颊瞬间失去所有血色,如同凋零的玉兰!
卦纹的强光清晰地照亮了下方夜无痕被迫浮现的后背浮空星图!那缺失的北极星位核心,一点微弱却无比熟悉的金红色光芒正急促闪烁——那光芒的波动频率,竟与陆昭雪金瞳深处那往生大阵的能量核心,产生了强烈的共鸣!犹如两颗分离已久的心脏,在绝境中同步搏动!
“吼——!!!”夜无痕的喉咙里发出一声野兽濒死般低沉压抑的痛苦嘶吼!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他灵魂深处疯狂撕扯!他眼中挣扎的光芒一闪而过,随即被一股近乎自毁的狠戾取代!他猛地抬起左掌,星图匕首的锋刃毫不犹豫地狠狠贯穿过自己的掌心!
嗤——!
粘稠如墨、散发着刺骨阴寒气息的黑血猛地喷溅而出!腥臭的血液如同带着诅咒,狠狠浇淋在头顶那幅由他后背星图所化的浮空阵图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