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像掺了血,泼在凝血古树虬结的枝干上,把那些深褐近黑的树皮褶皱照得如同干涸的血痂。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得化不开的甜腥,混杂着泥土的腐味和某种活物般的、令人不安的脉动。铁十七背靠着粗糙冰冷的树干,每一次喘息都扯得肺管子生疼,像拉破风箱。他那把新铸的匕首斜插在脚边,刃面映着满地北海毒鼠支离破碎的尸骸,也映着他自己——脖颈上,青紫色的血管正像活过来的毒蛇,在皮肤下疯狂地扭动、凸起,蜿蜒勾勒出一个狰狞而完整的北斗七星图案,每一颗“星”都在突突跳动,贪婪地吮吸着他体内失控奔涌的噬灵草剧毒。
“嗬…嗬……”他喉咙里发出破风箱似的嘶鸣,右手猛地探出,五指如铁钳般捏爆了第七只试图扑上来的、足有巴掌大的毒鼠。腥臭的鼠血和内脏溅了他一脸,温热粘腻。但更剧烈的痛苦来自体内——噬灵草的毒,如同烧红的铁水,正顺着他强行逆转的经脉,狂暴地倒灌回心脏!剧痛撕扯着神经,眼前阵阵发黑。恍惚间,尸山血海的冰冷气息扑面而来,八岁那年的记忆碎片尖锐地刺入脑海:那个浑身浴血、铠甲破碎的陆家军教头,在堆积如山的尸体间艰难地扒开压在他身上的死尸,把最后半块沾满泥污和凝固血块的馊饼,塞进他冻僵的小手里。教头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穿透了死亡的喧嚣:“小子,记着…噬灵草,噬的是贪念!贪多嚼不烂,反噬己身…要命的东西!”
“贪念…反噬…”铁十七布满血丝的眼珠茫然地转动了一下,噬灵草毒带来的狂躁杀意与这冰冷刺骨的记忆碎片激烈冲撞,让他头痛欲裂。
“锁链!缠死北斗天枢位!别让它们回树根!”三百步外,溶洞幽暗的入口处,巫铃尖利急促的喊声刺破鼠群的吱喳怪叫。她瘦小的身影在嶙峋怪石间腾挪,腕间银铃锁链如同有生命的灵蛇,带着凄厉的破空声,死死绞住一股试图退回凝血古树根部的鼠潮。碧鳞蛊王残存的魂影挣扎着从她腕间裂开的蛊印中钻出,碧绿的毒雾翻滚升腾,瞬间凝聚成妹妹阿蛮小小的幻影。阿蛮穿着记忆里那件洗得发白的碎花小褂,正低头,贪婪地啃噬着一枚散发着诡异红光的凝血果。幻影抬起沾满“果汁”的小手,带着一种超越生死的空灵,直直指向鼠群退路的核心节点——北斗天枢位!
“坎位(正北)!补三针!钉死它们!”云织月嘶哑的声音紧跟着响起,带着燃烧生命的决绝。她枯瘦的手指猛地捻起三枚刚刚滚落脚边、还沾着泥土的凝血果,缠绕其上的几缕雪白长发瞬间燃起淡金色的火焰!燃烧寿元的卦光如同三道带着禁锢之力的金色流星,狠狠射向鼠群后方的黑暗!
嗤嗤嗤!
卦光没入黑暗,爆开三团刺目的光晕,暂时阻住了汹涌的鼠潮。光芒向上蔓延,勉强照亮了凝血古树巨大树冠的一角。就在那虬枝盘绕的阴影里,一点冰冷的金属反光刺痛了所有人的眼!
一个巴掌大小、通体漆黑、形制古拙的铜铃,正被一根同样漆黑的藤蔓,诡异地悬挂在一根粗壮的树杈上!铜铃表面,那些繁复扭曲的阴刻纹路,在卦光的映照下,竟与铁十七插在地上那把匕首刃柄处镶嵌的、残缺的九幽令图腾——如出一辙!
“幽冥殿的鬼东西!”谢青符咳着黑血,声音嘶哑。
铮——!
夜无痕腰间的星图匕首毫无征兆地发出一声尖锐到刺破耳膜的厉啸!鞘口火星迸溅!他灰色的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鬼魅,快得只留下一道模糊的残象!匕首并非刺向鼠群,而是带着撕裂空气的裂响,狠狠扎入铁十七背靠的那棵凝血古树暴露在外的巨大树根裂缝之中!
嗡——!
匕首刺入的刹那,夜无痕后背衣衫猛地撕裂!那片巨大的北斗星图纹身如同被彻底激怒的远古凶兽,瞬间脱离皮肉束缚,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炽烈银蓝光芒!浩瀚的星辰威压轰然降临,将幽暗的溶洞口映照得一片惨白!
星图光芒如同探照灯,穿透虬结的树根,直直刺入凝血古树的树芯深处!
那里,并非木质,而是一块足有磨盘大小、散发着幽蓝寒气的玄冰!玄冰核心,赫然冰封着一个古老而清晰的图腾——展翅欲飞的玄鸟,环绕着一个笔锋遒劲、饱含铁血之气的“陆”字族徽!
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是,那幽蓝玄冰并非静止!它正随着古树根系的脉动,以一种诡异而缓慢的节奏,微微搏动着!每一次搏动,都散发出与凝血古树同源的、令人心悸的吸扯之力!
“树…在模仿往生阵!”夜无痕的声音冷得像北海深处的万载玄冰,灰眸锐利如刀,猛地扫向不远处的陆昭雪,“它在吸收血脉之力…维持这个邪阵!”
陆昭雪的脸色在星图光芒下瞬间惨白如纸!她右手腕间,那三根由腐骨草毒与金血凝结、尚未完全消散的冰针,此刻正随着树芯玄冰的搏动,同步闪烁着幽冷的蓝光!一股源自血脉深处的、被强行抽取的虚弱感,让她几乎站立不稳!
“哈哈哈哈!痛快!真他娘的痛快!”铁十七的狂笑如同炸雷,震得头顶树冠上凝结的血珠簌簌下落!他眼中的血芒再次暴涨,似乎想用狂笑驱散那冰封族徽带来的冰冷和心底翻涌的复杂情绪。他猛地拔出插在鼠尸堆里的匕首,那只被噬灵草毒侵蚀、青紫肿胀的右臂肌肉贲张,沾满脓血的匕首带着一股腥风,将青紫色的噬灵草毒液狠狠甩向侧面一股扑来的鼠群!“幽冥殿的耗子也敢来啃老子的脚后跟?尝尝老子洗澡水的滋味!”
“滋啦——!”毒液泼洒在冲在最前面的几只肥硕毒鼠身上,预想中的腐蚀声响起,却并非鼠尸焦黑!那几只毒鼠身体猛地一僵,鼠眼瞬间变成诡异的青紫色!紧接着,它们体表猛地鼓起几个脓包,“噗嗤”爆开!几道更加浓烈、更加霸道的青紫毒液竟如同被赋予了生命,猛地倒射回来!
太快了!铁十七只来得及侧身!
“噗!噗!噗!”毒蚀入肉的响声格外瘆人!他粗壮的右臂外侧,瞬间被蚀穿了三个深可见骨的孔洞!三个孔洞呈北斗七星前三颗星辰的形状排列,边缘滋滋冒着青烟,脓血和墨绿的毒素疯狂交织蔓延!剧痛让他额角青筋暴起如蚯蚓,冷汗顷刻间浸透破烂的衣衫,但他脸上扭曲的狂笑丝毫未减,反而更盛,带着一种近乎自毁的癫狂:“够劲!真他娘的够劲!幽冥殿养的耗子,连血都喝过老子的洗澡水不成?!”
“吱嘎——!!!”
一声尖锐到几乎撕裂耳膜的鼠啸,如同地狱的号角,猛地从凝血古树最高的树冠裂缝中炸响!一道巨大的黑影,裹挟着令人作呕的腐尸恶臭和浓烈的醉红楼胭脂香气,如同陨石般轰然砸落!
鼠王!
这只北海毒鼠的王者,体型堪比半大的野猪!它浑身缠绕着湿滑、流淌着碧绿粘液的腐尸花藤蔓,如同披着一件恶毒的荆棘铠甲!最骇人的是它那双赤红的鼠眼,瞳孔深处,竟燃烧着两簇妖异的、跳跃不休的胭脂色火焰——正是醉红楼秘制的、能点燃生灵欲望与狂乱的“胭脂火”!
鼠王落地,地面都微微一震!它没有任何停顿,后肢猛地蹬地,化作一道腥臭的黑色闪电,直扑铁十七!布满腐尸花藤的利爪撕裂空气,带着刺鼻的毒风,狠狠抓向铁十七的肩头!
嗤啦——!
铁十七躲闪不及,肩头皮肉被硬生生撕开几道深可见骨的血槽!剧痛让他眼前一黑!
然而,就在鼠王利爪撕开皮肉的刹那,异变陡生!
铁十七伤口中奔涌而出的、饱含着噬灵草剧毒的滚烫鲜血,在接触到鼠王爪上缠绕的腐尸花藤时,竟如同滚油遇到了火星!
“滋——!!!”
青紫色的噬灵毒焰猛地从藤蔓上燃起!毒焰如同拥有生命和意志的活蛇,顺着藤蔓,以惊人的速度疯狂钻入鼠王体内!
“吱——!!!”鼠王发出凄厉到变调的惨嚎,巨大的身躯猛地僵直!它赤红的鼠眼中,那两簇胭脂火疯狂跳动、扭曲,流露出一种混合着痛苦、贪婪和更深层疯狂的诡异光芒!它非但没有退缩,反而张开布满獠牙的巨口,发出含混不清、如同梦呓般的嘶吼:“不够劲……再……再多些……给本王……更多!!”
它竟在主动吸收、渴求着铁十七血液中那狂暴的噬灵草剧毒!
“铁十七!快停下!”陆昭雪碎金色的瞳孔骤然收缩如针尖!她清晰地“看见”,随着鼠王疯狂吸收噬灵草毒,铁十七后背那由青紫血管构成的北斗噬灵阵纹路,光芒暴涨,正以一种恐怖的速度,顺着他的脊柱向下蔓延!一股冰冷、邪恶的吸力,正通过这阵纹,疯狂抽取着他的生命力和神魂本源!她不顾腕间冰针的剧烈震颤,嘶声喊道:“噬灵阵要吞你的魂!它在把你当养料喂给这棵树和这头畜生!”
“离火位(正南)!燃符!封!”谢青符的吼声带着咳血的嘶哑!他瘦弱的身体猛地前扑,动作快到扯动了脖颈上那道焦黑的雷击疤痕,黑血渗出!他来不及取符纸,猛地咬破舌尖,一口饱含腐骨草剧毒的精血混合着唾沫喷出!同时双手在空中闪电般勾勒出血色的符文轨迹!
“封魔!镇邪!”
嗤——!
那口精血与唾沫在空中瞬间燃起墨绿色的毒焰!毒焰翻滚,凝成一面巨大、厚重、布满荆棘般冰刺的墨绿色冰盾,轰然砸在铁十七与鼠王之间,暂时挡住了后续汹涌扑来的鼠潮!冰盾表面,无数细小的血色符文明灭闪烁,构成一个微型的北斗封魔阵!
然而,谢青符脖颈那道焦黑的雷击疤痕,此刻如同活物般,正疯狂地向下蔓延,已经爬过了锁骨,向着心口噬去!黑血如同小蛇,顺着他苍白的皮肤蜿蜒而下,竟诡异地渗入冰盾表面的北斗阵纹之中,如同污浊的墨汁滴入清水,让整个冰盾的光芒都黯淡、污浊了几分!
铁十七的瞳孔,在听到陆昭雪喊声的瞬间,猛地一颤!那癫狂的血色如同潮水般短暂褪去,露出一丝茫然的清明。但紧接着,噬灵草毒带来的狂暴和鼠王疯狂吸食带来的虚弱感,如同两只巨手,再次狠狠攥住了他的心脏和大脑!他眼中的血丝如同蛛网般疯狂蔓延,几乎彻底吞没了眼白!
“不够劲?老子让你吃个够!”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彻底放弃了抵抗,甚至主动催动体内狂暴的噬灵草毒,如同开闸泄洪般,疯狂涌向肩头伤口!
“吼——!!!”
噬灵草毒得到主人意志的催动,瞬间化作一条狰狞咆哮的青紫色毒焰巨蟒,顺着伤口,狂暴地钻入鼠王体内!鼠王巨大的身躯如同吹气球般猛地膨胀!缠绕其身的腐尸花藤蔓被毒焰烧得滋滋作响,散发出焦臭!它赤红的鼠眼瞪得滚圆,胭脂火疯狂跳跃,发出既痛苦又极度满足的嘶鸣!
毒蟒在鼠王体内肆虐,眼看就要将其由内而外彻底焚毁!
然而,就在毒蟒即将触及鼠王心核的刹那——
铁十七布满血丝的双眼,穿透了翻腾的毒焰和鼠王膨胀的躯体,清晰地看到了树芯深处那块幽蓝玄冰之后的景象!
冰层之后,并非坚实的树干,而是一个被强行掏空、布满冰棱的树腔!树腔中央,一具残缺不全、被厚厚冰晶封冻的尸体,保持着半跪的姿态,被无数细小的树根贯穿、缠绕、固定在那里!
那尸体穿着破烂不堪、却依旧能辨认出玄鸟纹饰的残破铠甲!尽管半边头颅和身体已经损毁严重,但那仅存的、被冰霜覆盖却依旧刚毅不屈的侧脸轮廓……那微微抬起、向前伸出、仿佛要递出什么东西的右臂姿势……
如同十五年前那个血色黄昏的重现!狠狠地、毫无保留地撞进了铁十七的脑海!
“陆…陆教头……” 铁十七如同被九天惊雷劈中天灵盖,魁梧的身躯剧烈地晃了晃,所有狂躁的杀意、噬灵草带来的毁灭欲望,如同被冰水浇灭的野火,瞬间熄灭!只剩下无尽的冰冷、茫然和一种灵魂被硬生生撕裂的剧痛!那半块馊饼冰冷的触感,混合着泥土和血腥的气息,仿佛再次塞满了他的口腔,噎得他无法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