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腥刺骨的海风如同裹着碎玻璃的拳头,狠狠砸进偷渡船腐朽的底层船舱。风里混杂着劣质桐油、霉烂货物和鱼内脏的腐臭,更有一股令人心悸的、仿佛古老金属被强行撕裂的刺耳噪音——那是龟甲在巨大压力下寸寸碎裂的哀鸣。
油灯仅剩的一点豆大火苗在狂风中疯狂摇曳,将船舱内的一切拉扯成扭曲跳动的鬼影。云织月蜷缩在角落里一堆散发霉味的麻袋上,枯槁如秋草的白发被汗水浸透,凌乱地贴在毫无血色的脸颊。她颤抖的双手死死按着一块布满蛛网般裂痕的古老龟甲,指缝间渗出粘稠的血珠,正顺着龟甲的纹理艰难流淌,试图弥合那些触目惊心的伤口。白发如同有生命的藤蔓,丝丝缕缕缠绕在龟甲最深的几道裂痕上,发出细微却令人牙酸的紧绷声。她仅存的左眼死死盯着龟甲表面,那上面,用燃烧生命为代价催动的血色龟纹,正扭曲着映照出骇人的景象——一艘如山岳般巨大的黑色战船,正劈开墨色的浪涛,以一种无可阻挡的势态碾压而来!船体侧面,一个由无数细密符文构成的巨大烙印“窥天者”,在幽暗的海面上散发着不祥的微光。更可怕的是甲板之上,密密麻麻站满了身着统一星纹道袍的卦师,足有八百之众!他们脚踏玄奥的北斗罡步,手中罗盘指针如同嗅到血腥的鲨鱼,齐刷刷地、精准无比地指向了这艘偷渡船,指向了船舱底层深处某个正在微弱搏动的核心——那颗被铁十七融入偷渡船龙骨的星辰砂核!
船舱剧烈摇晃,像一只即将被巨兽撕碎的破蛋壳。
“东北方……有生路……” 云织月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像从喉咙深处硬挤出来的血块。她那只被白发遮掩的右眼空洞洞的,残余的眼眶边缘,一道深可见骨的陈旧烙痕——“天机傀儡”四个扭曲小字,在昏暗光线下如同蠕动的蛆虫。这烙痕此刻正隐隐发烫,灼烧着她早已麻木的神经,带出三年前那个被刻意遗忘的炼狱场景:冰冷刺骨的天机阁禁地,巨大的青铜卦盘散发着幽光。她被师尊,那个曾被她视若神明的老人,用冰冷如铁钳般的手,死死按在卦盘中央。烧红的烙铁带着令人魂飞魄散的焦糊味,狠狠烙穿了她幼嫩的眼睑皮肉,刻下这屈辱的印记,伴随着师尊冷酷到极致的声音:“天机傀儡,无需双眼,只需…服从!” 剧痛和绝望中,她曾为了活命,为了逃离那永无止境的窥探与操控,对着卦盘嘶吼出一句毫无根据的谎言:“东北方!东北方有生路!” 这句谎言支撑着她从地狱爬出,一路逃亡。此刻,这句谎言竟成了悬在所有人头顶的催命符,成了追兵最精准的灯塔。“这句谎言……” 云织月染血的嘴唇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弧度,血珠从嘴角滑落,“……竟成了真。”
“嘶——昂!” 一直盘踞在巫铃肩头,慵懒地啃食着船舱壁板上霉斑的碧鳞金蛟,突然猛地昂起三个狰狞的头颅,发出尖锐刺耳的嘶鸣!金蛟碧玉般的鳞片根根倒竖,六只冰冷的竖瞳死死盯住船舱中央,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警惕。
船舱中央,夜无痕倚着冰冷的舱壁,面具早已碎裂得只剩下几片残破的青铜还固执地挂在他耳际和下颌。面具残片下,那道狰狞的、为陆昭雪挡下烙刑的灼痕,此刻如同烧红的烙铁,正散发出惊人的高热。而坐在他身侧、同样紧靠着舱壁的陆昭雪,左眼周围那繁复玄奥的冰霜纹路,竟与他下颌的灼痕产生了强烈的共鸣!一冷一热两股截然不同的力量在狭窄的船舱内激烈碰撞、共振,投射在对面布满锈迹和霉斑的舱壁上,竟形成了一幅扭曲、重叠、不断变幻的双重卦象光影!光影的核心,正是云织月手中那块龟甲上最深的裂痕!
“你的龟甲……” 夜无痕的声音透过面具残片,低沉而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在流血。”
云织月缓缓抬起头,仅存的左眼看向那投映在舱壁上的双重卦象光影,那光影正剧烈波动着,仿佛预示着一场灭顶之灾。她没有看夜无痕,目光空洞地落在自己染血的掌心,那里,鲜血正从强行催动龟甲的反噬伤口中不断渗出。
“不是龟甲。” 她轻轻地说,语气平静得可怕。然后,她伸出另一只同样枯槁的手,猛地从额角扯下一大绺灰白干枯的头发。那白发在她掌心无风自燃,瞬间化作一小撮带着火星的灰烬。灰烬并未飘散,而是诡异地悬浮在她掌心上方,飞快地旋转、凝聚,竟凝成一行由燃烧灰烬构成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古老卦辞!
那卦辞如同活物般扭曲变幻,最终定格成一幅让船舱内所有人血液几乎冻结的画面——五颗光芒各异的命星(代表他们五人),被无数条粗大、冰冷、闪烁着“窥天者”烙印符文的暗金色锁链死死缠绕、勒紧!锁链的另一端,连接着一个庞大无比、缓缓旋转的青铜卦盘虚影。卦盘的边缘,正缓缓凝结出五枚散发着死亡气息的、由纯粹魂力构成的巨大魂钉虚影!钉尖,直指那五颗被锁住的命星!
“是我的命数……” 云织月的声音如同丧钟,每一个字都敲在众人心头,“……三个时辰后,我们会被炼成卦盘魂钉。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那就杀出去!!!” 铁十七的怒吼如同平地惊雷,震得船舱顶棚的灰尘簌簌落下。他猛地站起身,独眼中燃烧着狂怒的火焰,布满疤痕的右臂上,暗金色的噬灵毒藤如同苏醒的巨蟒,瞬间暴长!毒藤末端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狠狠绞碎了船舱锈死的铁门门锁!门板轰然向内倒塌,灌入更猛烈的海风和震耳欲聋的浪涛声。他胸口的星辰砂核感应到主人狂暴的情绪,猛地炸开一片刺目的幽蓝电弧,噼啪作响。更令人侧目的是,他身上那件由新生藤甲覆盖的胸膛表面,此刻竟清晰地浮现出陈百草残影消散前,最后以神念烙印传授给他的《百草诀》核心符文!符文流转着翠绿的生命力与噬灵藤甲暗金的毁灭气息交织,映衬着他独眼中玉石俱焚的疯狂,“老子的人头……喂鱼也不喂那劳什子卦盘!”
“杀不出去。” 谢青符的声音像冰锥,刺破了铁十七的怒吼。他背对着舱门,面对着冰冷的舱壁,指尖蘸着自己喉间那道尚未愈合、随着呼吸明灭不定的血符渗出的鲜血,在布满铁锈的舱壁上飞快地勾画着。那血符线条扭曲诡异,带着强烈的破禁之意。然而,当符纹的末端试图触及船舱深处、那被龙骨包裹的星辰砂核位置时,异变陡生!血符上的光芒猛地一暗,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吞噬,紧接着符纹竟如同被点燃的引线,瞬间逆燃!猩红的火焰沿着血符的轨迹倒卷而回,灼烧着谢青符的指尖,发出皮肉焦糊的嗤嗤轻响!
谢青符闷哼一声,猛地缩回手,指尖一片焦黑。他喉间的血符光芒急促闪烁,映照出他苍白脸上瞬间掠过的痛苦阴影,那痛苦并非全来自指尖的灼伤,更深的是来自灵魂深处的撕裂感——血符逆燃的瞬间,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冰冷的地牢,八岁的自己被人强行按住,冰冷的刻刀剜走他天生蕴含符道灵光的脊骨!他喘息着,声音带着一丝绝望的沙哑:“天机阁的‘锁魂阵’……专克命骨异常、根基有缺之人……我们五人……” 他缓缓转过身,目光扫过夜无痕破碎的命骨、陆昭雪被抽离又归还的水灵根、云织月空洞的右眼、巫铃腕间噬心蛊的疤痕、以及自己喉间这枚靠心头血维持的残符,“……恰是五枚蕴含‘残缺道韵’的活卦钉!踏入锁魂阵范围,我们就是自投罗网!”
刺骨的寒意从陆昭雪的掌心弥漫开来,她无声地抬起手,按在船舱壁板一道被海浪拍击出的细小裂缝上。冰蓝色的霜花迅速蔓延,瞬间将渗入的海水冻结成坚冰,堵住了裂缝。她左眼的冰魄深处,冰蓝色的光华急速逆旋,仿佛一面洞察时空的冰镜。透过这冰镜,她清晰地看到,云织月那缕正在燃烧的白发灰烬中,竟浮现出陈百草残影消散前最后的画面——白发苍苍的老者,正将一本封面残破、散发着草木清香的古旧书册《归元丹经》,小心翼翼地塞入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女婴怀里。那女婴襁褓的一角,绣着一片小小的、精致的霜花图案。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和明悟瞬间击中了陆昭雪的心脏,让她冰冷的声音带上了一丝颤抖的暖意:“原来您早算到……我们会相遇……您给我的,不止是《归元丹经》……”
呜——呜——!
凄厉刺耳的号角声,如同地狱恶鬼的哭嚎,猛地刺穿了狂暴的浪涛声,狠狠扎进每个人的耳膜!那声音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强制力,仿佛直接响彻在脑海深处!
“来了!” 巫铃的碧鳞金蛟三个头颅同时发出威胁的低吼。
话音未落!
嗤!嗤!嗤!嗤!嗤!
五道乌光撕裂了船舱顶棚脆弱的木板,如同五条致命的毒蛇,带着尖锐的破空声激射而入!那不是普通的箭矢,箭身刻满流转的符文,箭镞并非锋刃,而是两个急速旋转、一黑一白的太极阴阳鱼!旋转的太极图产生一股诡异强大的吸力,船舱内稀薄的灵气瞬间被抽空!
首当其冲的便是谢青符!他喉间那道明灭不定的血符,如同被无形巨手攥住,符光骤然黯淡,其中蕴含的、维系他生命的微弱符道灵气,竟被离得最近的那支卦箭箭镞上的太极图强行抽离!灵气化作一道微弱的血线,被吸入旋转的黑白鱼眼之中!
“乾坤借法,锁魂定魄——!”
一个宏大、冰冷、毫无情感波动的声音,如同九天之上的审判,透过卦箭的震动,清晰地回荡在狭窄的船舱内。紧接着,是八百卦师齐声吟诵的咒言,声音整齐划一,带着令人心神摇曳的奇异韵律,如同海啸般随着浪涌震荡而来,重重叠叠,无孔不入:
“叛逃者……归位——!”
那声音带着强大的精神冲击和禁锢之力,瞬间让船舱内的空气都变得粘稠沉重!
“三年前我改过你们的命……” 云织月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在号角与咒言的风暴中心响起。她猛地撕下手中那本陪伴她逃亡、记录着天机阁无数秘术的《天机策》最后一页!染血的指尖在书页上划过,书页瞬间燃起苍白色的火焰!燃烧的书页并未化为灰烬,而是在空中扭曲、变形,瞬间凝成一个由纯粹燃烧的生命力和血光构成的巨大血色八卦图!
八卦图出现的瞬间,那股笼罩船舱、源自八百卦师的精神锁魂之力出现了极其短暂的凝滞!云织月染血的左眼死死盯着那五支悬停在半空、蓄势待发的卦箭,双臂猛地张开,竟用自己的身体挡在了血色八卦图前方!
“今日……再改一次!” 她决绝的声音如同裂帛。
嗖!嗖!嗖!
血色八卦图爆发出强大的牵引力,那五支原本射向不同目标的卦箭,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铁屑,瞬间调转方向,带着撕裂空气的厉啸,狠狠射向挡在八卦图前的云织月!
噗!噗!噗!
至少有三支卦箭,深深扎入了她的左肩和肋下!巨大的冲击力带着她的身体向后踉跄,重重撞在舱壁上!鲜血瞬间染红了她的衣襟。更骇人的是,在箭矢入体的瞬间,她那一头枯槁的白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了最后一丝光泽,彻底化作了毫无生机的死灰之色!
“你疯了?!” 夜无痕的怒吼如同受伤野兽的咆哮!他再也无法保持沉默!左肩胛处,那片曾脱离皮肤凝成星刃的北斗纹身核心,再次爆发出刺目的光芒!嗡鸣声中,七道燃烧着青色族徽之火的星刃瞬间凝聚成型,带着撕裂一切的狂暴气势,如同七颗逆天而起的流星,狠狠斩向紧随第一波射入的第二批卦箭!
锵!锵!锵!锵!
刺耳的金铁交鸣声和能量爆炸的闷响在船舱内炸开!星刃与卦箭激烈碰撞,爆开的能量乱流将船舱内本就破败的物件撕扯得粉碎!激射的碎片中,夜无痕脸上最后几片青铜面具残片被彻底震飞,露出了他那张年轻却布满风霜和灼痕的脸。下颌处那道狰狞的烙痕,此刻正与身旁陆昭雪左眼的霜纹激烈共鸣,散发出青白交织的光芒!
“逆天改命要燃寿!” 夜无痕一边操控星刃绞杀源源不断射入的卦箭,一边死死盯着云织月惨白如纸的脸,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急怒,“你他妈只剩十年阳寿了!这一下烧了多少?!”
云织月背靠着冰冷的舱壁,左肩和肋下的箭伤让她每一次呼吸都带来撕心裂肺的剧痛,鲜血不断涌出。她看着夜无痕那张再无遮掩、写满焦灼的脸,竟扯开嘴角,露出了一个染血的、带着几分释然和狡黠的笑容,如同当年在醉红楼地窖,她假扮乞丐将《百草诀》塞进铁十七草席下时那般。
“还剩九年十一个月……” 她咳出一口带着内脏碎块的黑血,染血的右手艰难地抬起,那根从不离身的竹杖,此刻正微微颤抖地指向巫铃的方向,更准确地说,是指向巫铃左手腕间那道由噬心蛊反噬留下的、扭曲如蜈蚣的暗红疤痕。“东北三十里……”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一种洞穿宿命的疲惫,“……根本没有什么狗屁机缘……” 她抬起另一只沾满血污的手,颤抖的指尖轻轻抚过自己干裂的嘴唇,仿佛在触碰一段尘封的、带着苦涩甜味的记忆,“那是我第一次……为自己卜卦……第一次……为自己撒谎……”
“嘶——吼!!!” 巫铃肩头的碧鳞金蛟突然发出一声痛苦与暴怒混杂的惊天嘶吼!金蛟的身体猛地膨胀了一圈,暗金色的鳞片缝隙间渗出粘稠的碧色毒血!更令人惊骇的是,金蛟中间那颗头颅猛地张开巨口,竟吐出了一小撮闪烁着幽蓝光泽的粉末!那粉末散发出的气息,巫铃瞬间辨认出来——正是天机阁用来控制核心弟子、一旦叛逃便会引发噬魂之痛的独门秘药,噬魂散!
“原来你给我试的药……” 巫铃的声音冰冷彻骨,仿佛万载寒冰在摩擦。她猛地看向云织月,眼中第一次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怒火和被背叛的痛楚!她手腕一抖,缠绕在手臂上的银铃锁链如同毒龙出洞,带着刺耳的震魂铃音,瞬间缠绕住了云织月纤细脆弱的脖颈,猛地收紧!“……早就掺了解毒蛊!你一直在用我的身体养蛊解毒?!”
“呃……” 云织月被锁链勒得瞬间窒息,颈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脸上仅存的血色瞬间褪尽。但她看着巫铃,那只仅存的左眼中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悲悯的平静,任由锁链深深勒入皮肉,渗出血痕。
“不然……” 她艰难地翕动着嘴唇,声音微弱却清晰,“……你怎么活到现在?噬心蛊的毒……早就该……要了你的命……” 她染血的右手猛地一握!掌心那块龟甲碎片骤然亮起刺目的白光!她用尽最后力气,将燃烧着生命之火的龟甲碎片狠狠砸向脚下满是污水的船舱地板!
嗤——!
龟甲碎片如同烧红的烙铁,瞬间熔穿了厚厚的船板,露出下方翻滚的幽暗海水!一股冰冷的海水猛地倒灌进来!
“幽冥殿的腐尸花毒……与天机阁噬魂散……” 云织月被勒紧的喉咙里挤出嘶哑的声音,染血的右眼(尽管失明,却仿佛能洞穿一切)转向夜无痕和陆昭雪,“本就同源……都出自九幽……” 她的话语如同最后的钥匙,打开了某个尘封的真相匣子,“……就像你们的命骨……与这锁魂阵……”
仿佛为了印证她的话,第三波攻击接踵而至!
轰!轰!轰!
不再是箭矢,而是五道水桶粗细、由无数扭动符文构成的暗金色能量锁链!它们如同来自地狱的触手,粗暴地穿透了船舱顶棚和壁板,带着禁锢神魂的恐怖波动,直射五人!锁链末端,是闪烁着“窥天者”烙印的尖锐钩爪!
“老子最恨……被人当钉子!” 铁十七的独眼瞬间被狂暴的雷光充斥!他狂吼着,布满藤甲的右臂猛地膨胀,噬灵毒藤如同狂舞的巨蟒,悍然迎向射向他和云织月的两根锁链!星辰砂核在他胸口疯狂震动,幽蓝色的电弧与藤甲上浮现的《百草诀》符文激烈交融!在锁链钩爪即将触及身体的刹那,藤甲表面的符文猛地逆燃!翠绿的生命之火与噬灵的暗金毁灭之力瞬间转化为一种霸道绝伦的熔金之炎!
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