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星台。
这里仿佛是世界尽头的一块冻骨,终年不化的积雪覆盖着嶙峋的怪石,凛冽如刀的寒风卷着细碎的冰碴子,发出尖锐刺耳的呜咽,不断切割着裸露在外的每一寸皮肤。夜色浓稠如墨,唯有漫天星辰投下冰冷的光辉,映照着古老斑驳的观星碑。
夜无痕背靠着冰冷的碑身,如同一尊沉默的石像。他脸上的暗红面具在寒风中显得愈发诡异,面具之下,脖颈侧面一道蜿蜒的青绿色毒斑——那是昨夜为陆昭雪挡下腐骨草毒雾时沾染的霜痕与毒素的混合印记——此刻正隐隐作痛。更糟糕的是,他手臂上那神秘的北斗七星纹身,此刻正透着一种不祥的暗红,细微的血珠正缓慢地从皮肤下渗出,又迅速被刺骨的寒意冻结,带来一阵阵深入骨髓的刺痛。
“铛——铛——铛——”
沉重悠远的戌时钟声,穿透呼啸的风雪,从山下第七重山门的方向远远传来,回荡在空旷死寂的山巅,带着一种宣告时间流逝的苍凉。
就在钟声余韵消散的刹那,夜无痕动了。他握着那柄由星砂凝聚、闪烁着幽暗光芒的匕首,动作精准而沉默,在布满岁月刻痕的观星碑上,用力刻下了一道新的划痕。
第八道。
这道崭新的刻痕,竟不偏不倚,恰好覆盖在碑文暗处一个早已模糊、却依旧能辨认出轮廓的诡异印记上——那是一朵九瓣莲花。
寒意,似乎在这一刻变得更加刺骨。
“寅时三刻,月照贪狼。”
一个沙哑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的低语声,毫无征兆地混入凄厉的风啸之中,仿佛从周围的每一块岩石、每一缕寒气中渗透出来。
夜无痕瞳孔骤然收缩!身体比思维更快,手中星砂匕首瞬间化作一道致命的幽影,带着撕裂风雪的尖啸,凌厉无比地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然而,就在他出手的瞬间——
“嗡!”
手臂上的北斗纹身如同被点燃的烙铁,猛然爆发出刺目的青绿色光芒!那光芒炽烈无比,带着一股狂暴的灼烧感,并非纯粹的能量,更像是某种被触发禁制的反噬!覆盖在他下颌处的暗红面具碎片,在这青芒的灼烧下,竟发出“嗤嗤”的声响,瞬间化为几缕飞灰!
面具碎片剥落,露出了他线条冷硬的下颌。一道蜿蜒的、如同冰晶凝结的霜痕清晰可见,与陆昭雪左眼蔓延的冰魄纹路如出一辙——这正是昨夜替她挡下腐骨草毒雾的直接证明。
“嗖!嗖!嗖!”
三道撕裂空气的锐响几乎在面具化为飞灰的同时抵达!三枚闪烁着幽蓝寒光、明显淬有剧毒的丧魂钉,成品字形深深钉入了他刚才倚靠的观星石柱!钉尾兀自剧烈震颤,发出令人心悸的嗡鸣。若是他反应慢上半分,此刻被钉穿的就是他的颅脑!
三道漆黑的身影,如同从夜色本身剥离出来的鬼魅,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坠星台边缘。他们全身笼罩在宽大的黑袍之中,袍角绣着的银色九瓣莲纹饰,在星光下闪烁着阴冷的光泽,竟与观星碑上那道被掩盖的印记隐隐共鸣。为首者缓缓抬起手,缠绕在他枯瘦指尖的,是一条闪烁着幽冥光泽、仿佛由无数冤魂凝聚而成的漆黑锁链——正是活死人岛上曾束缚无数囚徒的九幽链!
为首黑袍人的声音透过面具传来,冰冷得不带一丝人味:“叛逃者,当归位。”他指尖的九幽链如同活过来的毒蟒,在风雪中猛地绷直,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竟将周围的寒风与雪花都绞得粉碎,“殿主念在你北斗星奴的身份,允你……”
“噗嗤!”
他的话语戛然而止!
夜无痕的身影如同融入星光的鬼魅,原地只留下一道残影!星砂匕首精准无比地撕裂空气,没有丝毫犹豫,带着积压了不知多久的暴戾与决绝,狠狠捅进了说话者的咽喉!匕首刺入的刹那,夜无痕手臂上的北斗纹身青芒再次暴涨,如同贪婪的恶鬼,顺着匕首疯狂涌入对方体内,瞬间便将那黑袍人的魂魄撕扯、吞噬!
黑袍人的尸体尚未软倒,异变再生!
观星碑上那道被夜无痕刻痕覆盖的九瓣莲印记,骤然爆发出浓稠如血的光芒!这血光瞬间蔓延,如同活物般扩散开来,将方圆十丈内的风雪、岩石、乃至星光都染上了一层令人作呕的森罗鬼蜮之色!石碑表面,暗黑色的污血如同泪痕般渗出,扭曲、蠕动,凝聚成一行狰狞刺目的字迹:
“陆昭雪在东北方三十里。杀之,赎你弑主之罪。”
“呃啊——!”
夜无痕猛地发出一声压抑至极的痛苦嘶吼!手臂上的北斗纹身如同烧红的烙铁,青绿色的光芒骤然变得无比耀眼灼热,瞬间穿透了三层衣衫!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仿佛要将神魂撕裂的剧痛和强大的拉扯力猛地爆发,让他如同被巨锤击中,踉跄着向后撞去,“咔嚓”一声撞碎了身后一根挂满冰凌的石笋!
被纹身禁锢在皮肉之下的命盘虚影,在这一刻疯狂地逆向旋转!无数破碎、血腥的画面如同失控的洪流,顺着被北斗纹身锁死的经脉,狠狠冲入他的脑海!
——十三年前,火光冲天的陆家大宅!
——戴着九瓣莲面具、如同魔神降世的黑衣人,将闪烁着星芒的北斗钉狠狠打入他幼小的脊椎!
——弥留之际的陆老爷子,浑身浴血,挣扎着将一只流淌着冰蓝色光华的玉镯,套在了身边一个哭泣的小女孩腕间,那女孩惊恐的双眼,与如今的陆昭雪逐渐重合……
……还有那深入骨髓的冰冷命令:“从今往后,你便是北斗星奴,幽冥殿的刀……”
混乱的记忆与刻骨的奴印疯狂撕扯着他的意志,剧痛和杀戮的冲动几乎要淹没理智。他颤抖着举起手中的星砂匕首,那锋锐的尖端,竟不由自主地、颤抖着对准了自己的心脏——仿佛唯有终结这被诅咒的生命,才能摆脱这无休止的折磨与操控!
“叮——!”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冰晶碰撞的清鸣响起。
一股精纯而凛冽的冰魄寒气,后发先至,精准无比地冻住了他即将刺下的匕首!匕首尖端距离他的心口,仅剩一寸之遥。
风雪中,陆昭雪纤细的身影静静伫立。她提着一个朴素的食盒,发鬓间,一朵散发着微弱冰蓝光晕的花朵静静别着——正是活死人岛上,夜无痕在混乱中悄悄埋入沙砾的那朵冰魄花!食盒的缝隙里,飘散出淡淡的、混合着多种草药的熟悉药香。她袖口逸散的霜白寒气,与她自身的冰魄灵气交织,竟让观星碑上那流淌着污血的字迹,表面冻结了三寸厚的坚冰!
“你的命盘……它在灼烧你的灵脉。”陆昭雪的声音清澈而冷静,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关切。她放下食盒,指尖泛起柔和的碧绿色光芒,正是《百草诀》特有的、蕴含着生机的灵气,“陈爷爷残魂教我的逆转之法,或许……”
“滚!!!”夜无痕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猛地一震!覆盖匕首的冰晶瞬间粉碎!“没看见那该死的碑文正在吸食你的灵气吗?!离这里远点!”他的吼声里充满了痛苦、暴躁,还有一种深藏的恐惧——恐惧她因自己而受到伤害。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地面猛地炸裂!数条更加粗壮、缠绕着浓郁死气的九幽锁链如同地狱探出的魔爪,破开冻土,闪电般缠向陆昭雪的双脚!
陆昭雪眼神一凛,反应迅捷如电!她旋身如风,顺势将手中食盒猛地向上一掀!盒盖飞起,里面并非饭菜,而是数十颗龙眼大小、散发着浓郁药香的褐色丹丸!
“嘭!嘭!嘭!”
九幽锁链触及丹丸的瞬间,那些丹丸竟如同遇到克星般猛烈炸开!浓郁得化不开的、带着强烈致幻与麻痹气味的暗红色毒雾瞬间弥漫开来!这正是巫铃的杰作——用腐尸花粉精心改良的障目烟!红雾翻滚,瞬间遮蔽了大半个坠星台,连那诡异的血色碑文光芒都被暂时掩盖。
“找死!”幽冥卫的怒喝从雾中传来。
“屏住呼吸!”陆昭雪疾呼,指尖寒气吞吐,瞬间冻结了侧面袭来的一枚丧魂钉。同时对着夜无痕喊道:“东南震位!他们的命门在……”
“轰隆——!!!”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淹没了她的声音!
那巨大的观星碑,在血光与九幽锁链的共振下,竟轰然炸裂!碎石如暴雨般飞溅!一道高大、虚幻、散发着令人窒息的恐怖威压的身影,踏着碎裂的碑文和弥漫的幽冥鬼气,缓缓走出!
——幽冥殿主祭!
主祭的身影虚幻却凝实,目光如同实质的寒冰,瞬间锁定夜无痕。他枯瘦的手掌虚虚一抓!
“呃——”夜无痕发出一声闷哼,感觉灵魂都要被撕裂!他手臂上的北斗纹身剧烈闪烁、膨胀,最终竟硬生生从他皮肉之上剥离下来!青绿色的光芒在空中扭曲、凝聚,化作一个被无数条细密锁链紧紧缠绕、禁锢的命盘虚影!这正是他灵魂中被种下的枷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