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高玉珍神情紧张地带着杨一淼和杨一景来到石头山脚下,叫他们坐在这里等她回来,千万不要离开。
杨一淼和杨一景自来到北大荒,就始终规规矩矩听高玉珍的话,她说什么便是什么,因为他们心底满是担忧——若不听从,爷爷奶奶就会被高玉珍的爹带人到家里肆意又凶狠地打砸。
殊不知,高玉珍一离开,山上那些滚圆粗重的石头,还裹挟着不少尖锐锋利的碎石,便从山上轰隆隆地滚了下来。
高玉珍在远处见到杨一淼兄弟俩凄惨至极的模样,整个人瞬间变得疯疯癫癫。
她跌跌撞撞跑回知青宿舍,声音带着哭腔,慌乱地解释说她不是故意的,那个人跟她说,只要带杨一淼他们在山下坐一会儿,她明天就可以离开这里,回到北城。
有个男知青听到这话说了出来,夜里神情恍惚地去茅坑,一脚踩空,掉进茅坑淹死了。
杨一淼和杨一景死了,男知青也死了,可高玉珍却被家里人以病了的理由,带回了北城。
杨国华紧紧握着神情恍惚、眼神空洞的王静怡的手,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地说道:“我想把一景头顶上的石头弄出来,你觉得怎么样?”
王静怡像失了魂,根本不知道杨国华在说什么,嘴里只是不停地念叨着:“不是,他们不是我的儿子。”
杨国华知道王静怡一时无法承受儿子惨烈的模样,整个人都傻了。
谁说男人流血不流泪,他娘的,他杨国华此刻眼泪流得比过去所有的汗水都多。
杨国华回头看了一眼自己气息微弱、奄奄一息的爸妈,狠狠咬了咬牙,坚定地说道:“愿意!”
苏世忠和大队长听到杨国华说愿意,两人互相对视一眼,随后默默移开了视线。
接着,两人默契地分工合作,苏世忠小心翼翼地扶着杨一景的脑袋,大队长则拿着锄头,用力地敲打。
“当,当,当。”
不知道这是石头发出的声音,还是头骨的声响,杨国华听着,紧紧咬着嘴唇,心像被无数根针扎着,痛得几乎不能呼吸,眼睛都不敢往苏世忠他们那边看一眼。
这一刻,他觉得自己真是一个懦夫,他害怕看到儿子那双大大的眼珠子,像在严厉地呵斥他,为什么他死了还要让他这么痛苦。
这时,王静怡像是突然清醒过来一样,缓缓抬手,擦着杨国华脸上的眼泪,声音温柔地说道:“不要哭,儿子他们听到会笑话你的。”
杨国华紧紧抓着王静怡帮他擦拭眼泪的手,声音哽咽地说道:“好,不哭。”
苏世忠和大队长两人费了好大一番力气,才终于把杨一景头顶上的石头弄出来。
因为是往后脑勺移出来的,面部受损太严重了,要是再从面部移石头出来,那景象就真的太惨不忍睹了。
苏世忠跟杨国华几人说道:“石头拔出来了。”
杨国华闻言看了他一眼,眼神中满是担忧,却不敢问,头部损伤得厉不厉害。
苏世忠怎么会看不出来他的心思,又说道:“没有大队长说得那么严重。”
大队长轻瞥了一眼苏世忠,说道:“快把他们放下去,要下雨了。”
一切都弄好之后,苏世忠背着杨奶奶,大队长背着杨爷爷,两人脚步沉重地下山。
杨国华和王静怡回头,目光沉痛又不舍地深深看了一眼两个儿子的泥土坟,杨国华拉着王静怡的手,说道:“我们以后就住在这个村庄,每天都上来陪他们说说话。”
王静怡:“在山脚盖一间屋子。”
杨国华点头:“好。”
第二天天刚微微发亮,杨爷爷和杨奶奶便双双离世。
大队长找了村里几个人,叫他们帮忙挖坑。
之前杨一淼和杨一景去世时叫他们帮忙,他们害怕得不敢挖,是苏世忠一个人上山挖的。
现在是两个老人去世,他们也不好推辞,便和苏世忠一起上山挖坑,就在距离杨一淼、杨一景左右十米远的地方。
来到这里还不到两天,爸妈没了,媳妇时而清醒,时而傻呆呆的。
杨国华默默承受着这一切,找大队长买了埋着爸妈、儿子坟的山脚那边的地,在那里盖起了一个小院,足够他和王静怡居住。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杨国华和王静怡已经在这个村庄住了快四十年了。
苏世忠年纪也大了,村里的羊早就不用他放了,他便跟着杨国华在村里挖了一个鱼塘,改行养鱼。
一天中午,王静怡煎了一条鱼,杨国华想喝点酒,便叫苏世忠过来,两人一起小酌。
杨国华喝着喝着,可能是醉了。
他说起自己年轻那会看重的一个兵,在战友家玷污人家的未婚妻,刚好被来村里巡逻的红卫兵碰到,被活活打死了。
那个姑娘好不容易等到未婚夫回来跟她结婚,却发生这样的事,整个人变得又疯又傻,没几个月便跑进村里的河里自尽了。
苏世忠听了,心里很不是滋味,说道:“这他娘的,怎么这么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