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疯王拜·血泪问天(1 / 2)

庆寿寺大雄宝殿内,檀香浓烈如雾。

朱棣赤足踏过冰冷金砖,一步一摇走向散发白光的玉麟神兽。

大狗…白狗…”他痴笑着伸手欲触神兽,指尖却在毫厘处猛地僵住。

温润白光里,他分明看见徐仪华僧袍的血迹在玉麟底座蔓延。嗬——”野兽般的呜咽撕裂死寂。染血的额头重重砸向金砖,每声闷响都是对天命的泣血拷问:

“保佑仪华…回来…”保佑坏人…掉茅坑…”

血泪混着经文在佛前飞溅,龙椅上未来的帝王在血泊中睁开了眼睛。神光之下庆寿寺大雄宝殿,庄严肃穆的佛殿被一种奇异而狂热的寂静笼罩。长明灯的火苗在沉滞的空气中不安地跳跃,将佛祖低垂的悲悯目光映照得忽明忽暗,也将殿中央那尊被高高供奉在黄绸莲台之上的“玉麟”神兽周身温润的白光,晕染开一层朦胧而圣洁的光晕。这光,柔和,却带着一种无形无质、又无处不在的沉重压力,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身处其间的人心头——“天命”的威压。

殿内殿外,黑压压跪伏着僧众与闻讯蜂拥而至的百姓。低沉的诵经声、虔诚的祷告词、压抑不住的惊叹与抽泣,汇集成一股巨大而沉闷的声浪,在梁柱间、在缭绕的浓郁檀香里,反复回荡、冲撞。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油脂,每一次呼吸都带着令人窒息的敬畏与不安。

齐泰和王钺带着一队京营精锐,如同被逼到悬崖边缘的困兽,脸色铁青地退守在大殿最边缘的阴影里。那里,佛祖悲悯的目光似乎也照射不到。齐泰的官袍下摆,那点被粪污沾染的刺目痕迹,在阴影中如同一个耻辱的烙印。他站得笔直,双手却紧握成拳,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却丝毫压不住心头那翻江倒海的怨毒和被神迹彻底碾压的颓丧。

他布下的网,他引以为傲的杀局,此刻成了天大的笑话。那封构陷“妖术”与“装疯”的密信,已由心腹以最快的速度送往应天,那是他最后的希望,最后一张能掀翻这“神迹”桌子的底牌。然而此刻,站在这煌煌“天命”的光芒之下,听着那震耳欲聋的狂热声浪,每一分每一秒的等待都像是在滚烫的油锅里煎熬。他的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冰棱,死死钉在那尊散发着温润白光的玉麟上,又像受惊的毒蛇,飞快地扫向大殿紧闭的厚重门扉,那里通向囚禁着“疯王”的静尘禅院。朱棣,那个他恨不得立刻碾碎的目标,如今却成了这“天命”最核心、也最危险的象征!

就在这狂热与压抑交织、紧绷到几乎断裂的临界点上——

“吱嘎……”

一声沉重而缓慢的摩擦声,如同垂死者的叹息,突兀地撕裂了殿内粘稠的声浪。大雄宝殿那两扇厚重的朱漆大门,被从外面缓缓推开了一道缝隙。

刺骨的寒风如同找到了宣泄的缺口,裹挟着细碎的雪沫,尖啸着瞬间涌入温暖而凝滞的殿内!殿中跳动的烛火被这突如其来的冷风狠狠撕扯,剧烈地摇曳、明灭,光影在佛像庄严的脸上、在无数张惊愕的面孔上疯狂地跳跃、扭曲,仿佛整个庄严的佛殿都在这股寒风里颤抖起来。

所有的诵经声、祷告声、惊叹声、抽泣声,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骤然扼住了咽喉!戛然而止!

死寂!绝对的死寂!

殿内成百上千道目光,带着惊愕、茫然、敬畏、探究,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铁屑,齐刷刷地、不约而同地聚焦向那道被推开的门缝,聚焦向门缝外那片风雪弥漫的惨白光线中,缓缓显现的那个身影!

是他!

燕王朱棣!

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浆熨得异常平整的粗布中衣,宽大而空荡,罩在他瘦骨嶙峋的躯体上,仿佛一阵稍大的风就能将他吹散架。赤着双脚,没有任何遮蔽,就那么直接踩在冰冷刺骨、光可鉴人的金砖地面上,每一步落下,都发出轻微而清晰的“啪嗒”声。这声音在死寂的大殿里被无限放大,如同沉闷的鼓点,一下,又一下,重重敲在每一个人的心坎上。

他脸上带着病态的、不正常的潮红,如同体内有一盆炭火在闷烧。额角和肩头缠绕着刺目的白色绷带,在摇曳的烛光下,隐隐透出底下未能完全压制的、淡淡的血色。最令人心悸的,是他那双眼睛。空洞!呆滞!涣散!像是蒙上了一层厚厚的、永远无法擦拭干净的尘埃,浑浊不堪,找不到一丝属于“燕王”的锐利锋芒,更遑论那传说中“天命之子”应有的神采与威严。他整个人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空壳,被无形的线牵引着,摇摇晃晃地挪进这神圣而压抑的空间。

他的目光直勾勾的,似乎穿透了殿内庄严肃穆的佛像,穿透了黑压压跪伏的人群,穿透了那弥漫的檀香与无形的威压,最终,牢牢地、被磁石吸住一般,钉在了莲台上那尊散发着柔和白光的玉麟之上。仿佛那是无边黑暗里唯一的光源,是吸引飞蛾的致命火焰。

王彦佝偻着腰,一张老脸因惊惧和悲痛皱缩成一团,亦步亦趋地紧跟在朱棣身后,距离近得几乎要贴上。他伸着手,虚虚地护在朱棣身侧,却又不敢真正触碰,仿佛眼前的主子是一件随时会碎裂的琉璃器皿。他嘴唇哆嗦着,带着浓重哭腔的哀求声又低又急,如同蚊蚋在哀鸣:“王爷…王爷您慢点…当心脚下…求您了…慢点啊…” 这声音在死寂中显得格外清晰,又格外无力。

朱棣对王彦撕心裂肺的呼唤充耳不闻。他的世界里,仿佛只剩下那团温润的白光。脸上,那空洞呆滞的表情如同冰封的湖面被投入一颗石子,漾开一层涟漪——一抹痴傻的、带着涎水的笑容缓缓浮现,嘴角咧开,透明的涎水不受控制地沿着嘴角蜿蜒流下,滴落在洗得发白的中衣前襟上,留下深色的水渍。

【“光…亮亮…好看…”】 他含糊地嘟囔着,像是牙牙学语的孩童发现了新奇玩具,脚步竟下意识地加快了些,想要靠近那光源。然而身体的极度虚弱和无处不在的剧痛立刻给了他惩罚。脚下一个踉跄,重心不稳,瘦削的身体猛地向前一倾,眼看就要重重摔倒在冰冷的金砖上!

“王爷——!” 王彦魂飞魄散,那声惊呼如同裂帛,凄厉地划破死寂!他再也顾不得许多,猛地向前一扑,双手伸出,想要扶住那即将倾倒的身躯。

“滚开!”

一声冰冷、低沉、蕴含着无边怨毒和压抑怒火的呵斥,如同毒蛇吐信,猛地从大殿边缘的阴影中炸响!

是齐泰!

他一步从阴影中踏出小半步,半个身子暴露在摇曳的烛光下,那张儒雅的脸此刻因极致的怨愤而微微扭曲,双目如同淬毒的寒星,死死锁定朱棣踉跄的身影和试图搀扶的王彦。他刻意加重了那两个字,每一个音节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充满了刻骨的讽刺和冰冷的命令:“莫要惊扰了王爷…‘朝拜神兽’!”

“朝拜”二字,被他咬得极重,如同两记响亮的耳光,抽在殿内所有人的脸上,也抽在朱棣摇摇欲坠的尊严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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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承:血光乍现

朱棣仿佛真的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响。齐泰那怨毒冰冷的呵斥,王彦凄厉的惊呼,殿内骤然响起的压抑抽气声…所有的声音都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模糊而遥远。他浑浊的目光里,只有那团莲台上越来越近、越来越亮的温润白光。那光,柔和,圣洁,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

【“大…大狗…白白的…毛茸茸…”】 他脸上的痴傻笑容更深了,涎水流得愈发欢畅,喉咙里发出含混不清的咕哝。那只缠着肮脏绷带、指关节处还残留着冻伤青紫痕迹的手,竟真的颤巍巍地抬了起来,带着一种孩童般的好奇和懵懂,缓缓地、直直地伸向那尊象征着煌煌“天命”的玉麟神兽!他要摸摸那“白白的大狗”!

“王爷不可——!”

一声带着惊惶的苍老呼喊如同惊雷炸响!是慧海大师!他花白的胡须因激动而剧烈抖动,浑浊的老眼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亵渎神兽!这是对佛祖、对天命的滔天大不敬!后果不堪设想!

这一声呼喊,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瞬间在死寂的大殿里激起了涟漪。跪伏的人群中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呼和倒抽冷气的声音。无数道目光惊恐地追随着那只缓慢伸向玉麟的、缠满污秽绷带的手!

朱棣的手,带着一种近乎固执的迟钝,依旧向前伸着。指尖离那温润柔和的白光越来越近…一寸…半寸…

就在那布满冻疮和污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玉麟那光滑冰凉躯体的毫厘之间——

异变陡生!

那只伸出的手,如同被无形的、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到,又像是被某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巨大恐惧瞬间攫住!猛地、剧烈地颤抖了一下!随即,以快得不可思议的速度,带着一种近乎痉挛的惊恐,骤然缩了回来!

“嗬——呃……”

一声压抑到极致、如同濒死野兽被扼住喉咙发出的痛苦呜咽,猛地从朱棣的胸腔深处挤压出来!那声音嘶哑、破碎,充满了深入骨髓的恐惧和无法言说的巨大痛苦!

他整个人如同被重锤狠狠击中,踉跄着向后猛退一大步!赤脚踩在冰冷的金砖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身体因这剧烈的动作而失去平衡,摇摇欲坠。那张原本带着痴傻笑容的脸,瞬间褪尽了所有血色,变得惨白如纸,肌肉扭曲,瞳孔在瞬间放大到极致!空洞的眼神里,第一次爆发出剧烈的、无法掩饰的波动——那是纯粹的、源自生命本能的、深入骨髓的恐惧!

恐惧的对象,并非那尊近在咫尺、散发着温润白光的玉麟本身!

就在方才指尖即将触碰的刹那,在那片柔和圣洁的光芒深处,他混沌而敏感的感知里,竟诡异地、无比清晰地看到了另一幅景象!那温润如玉的麒麟底座,不再是洁净无瑕,而是汩汩地、粘稠地流淌着刺目惊心的暗红色液体!冰冷的,带着铁锈般的腥气!那暗红,与他记忆中静尘师太(徐仪华)僧袍下摆处,那一点如同毒蛇般烙印在他心头的、细微却无比刺眼的血迹——瞬间重叠!严丝合缝!

玉麟染血!

神兽的圣座之下,流淌的是仪华的血!

是献祭给这煌煌“天命”的牺牲品!

是为他而流的血!

【仪华——!】

一个名字,如同烧红的钢针,带着焚尽一切的灼痛和无边无际的恐慌,狠狠刺穿了他濒临崩溃的神经!那被强行压抑在灵魂最深处、如同休眠火山般的爱意与锥心刺骨的痛楚,被这“神兽”底座流淌的“鲜血”景象彻底点燃!轰然爆发!

巨大的情绪风暴瞬间席卷了他残存的意识!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如同秋风里最后一片枯叶!那剧烈的情绪波动和身体的战栗,毫无遮掩地暴露在殿内无数道目光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