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通州血途**
朝阳彻底驱散了笼罩北平的硝烟,却无法洗刷这座帝都城墙上的斑驳血痕与焦黑。德胜门内外,尸骸枕藉,断刃残旗浸泡在粘稠的血泥中,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铁锈与死亡的气息。胜利的欢呼声浪早已被更沉重、更嘶哑的清理与哀嚎取代。幸存的守军和民夫如同从地狱爬回的游魂,机械地搬运着同胞的遗体,清理着堵塞豁口的瓦砾和残肢,每一铲下去,都可能带起凝固的血块或破碎的甲片。
朱高炽被紧急抬回了东宫。他失血过多,加上连日心力交瘁,陷入了深度昏迷。御医们围在榻前,小心翼翼地处理着他身上数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脸色凝重。太子妃张氏强忍着悲痛,指挥着宫人,泪水无声地滑落。北平城虽然保住了,但付出的代价,惨烈得让人窒息。
城外,战斗并未完全结束。张玉的主力铁骑并未入城,而是在丘福的指引下,如同嗅到血腥的狼群,沿着通往通州的官道,对溃败的辽东军展开了无情的追击。
这是一场一边倒的屠杀。
失去了建制、丢掉了胆魄的辽东溃兵,如同被驱赶的羊群,在广袤的华北平原上狼奔豕突。张玉的骑兵分作数股,如同灵活的毒蛇,不断从侧翼穿插、分割、包抄。每一次冲锋,都带起一片腥风血雨。刀光闪过,人头滚落;铁蹄踏过,骨断筋折。求饶声、哭喊声、绝望的咒骂声,在空旷的原野上回荡,旋即又被更猛烈的马蹄声和喊杀声淹没。
“降者不杀!跪地弃械!” 张玉的亲兵纵马来回奔驰,用尽力气嘶吼着劝降的号令。然而,被恐惧彻底支配的溃兵,大多充耳不闻,只顾埋头逃命,反而给了追杀者更便利的屠戮机会。只有极少数被彻底吓破胆的士兵,瘫软在地,丢下武器,浑身抖如筛糠,等待着未知的命运。
杨文在亲卫的拼死保护下,勉强维持着一个数百人的核心队伍,向着通州方向亡命奔逃。他华丽的帅袍早已沾满泥污和血渍,头盔不知去向,花白的头发散乱地贴在汗湿的额头上,眼神里充满了失败者的惊惶与不甘。他不断地回头张望,每一次回望,都看到己方的旗帜又少了几面,追兵的黑色洪流又近了几分。
“快!再快点!过了通州河,就有转机!” 杨文嘶哑地吼着,鞭子狠狠地抽打着胯下同样疲惫不堪的坐骑。通州城有他的部分留守部队和粮草辎重,只要能逃进去,凭借城防,或许还能苟延残喘,等待……等待那渺茫的、来自南方的援军?他自己都不敢相信。
然而,张玉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丘福!带黑鸦卫,绕到前面去!截断他们通往通州河渡口的道路!” 张玉目光如鹰隼,瞬间洞悉了杨文的意图。他勒马停在一处小土坡上,俯瞰着整个混乱的战场,声音冷硬如铁。
“得令!” 丘福应声如雷,仅存的数十名黑鸦卫爆发出最后的凶悍,如同一支淬火的利箭,脱离大部队,斜刺里向着溃兵逃亡的前方猛插过去!他们人数虽少,但装备精良,战技高超,更带着为死难同胞复仇的滔天怒火,所过之处,挡路的溃兵如同草芥般被劈倒。
杨文看到那支打着黑鸦旗帜的小股骑兵如同鬼魅般出现在前方,心胆俱裂!“拦住他们!不惜一切代价拦住!” 他声嘶力竭地命令身边的亲兵队长。数百名还算完整的亲卫骑兵硬着头皮,嚎叫着迎向丘福。
两支精锐狠狠撞在一起!刀光剑影,血肉横飞!黑鸦卫如同磐石,死死钉在通往渡口的要道上,任凭杨文亲卫如何冲击,寸步不让!每一次交锋,都有生命陨落。丘福的战刀早已砍得卷刃,身上又添数道新伤,但他如同疯虎,死战不退!他知道,每多拖住敌人一刻,张玉的主力就能多杀一批溃兵,离彻底歼灭杨文就更近一步!
张玉的主力终于追上了杨文的后队。最后的杀戮开始了。燕军铁骑排成紧密的锋矢阵型,如同巨大的铁犁,狠狠犁入混乱不堪的溃兵群中。惨叫声达到了顶点,绝望的抵抗如同投入熔炉的雪花,瞬间消融。杨文身边的核心队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缩小。
“都督!顶不住了!快走!” 亲兵队长浑身浴血,胳膊上还插着一支箭矢,冲到杨文马前嘶吼。
杨文看着身边越来越少、人人带伤的亲卫,看着前方被黑鸦卫死死缠住、无法突破的渡口方向,又看看身后越来越近、如同死神般的张玉帅旗,一股巨大的悲凉和绝望涌上心头。完了,彻底完了。他纵横辽东半生,没想到会在这北平城下,落得如此下场!
“天亡我也!” 杨文仰天发出一声悲怆的长啸,猛地拔出腰间的佩剑,就要自刎!
“保护都督!” 亲兵队长眼疾手快,一把打飞了杨文的佩剑。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一支刁钻的狼牙箭带着凄厉的破空声,如同毒蛇般射至!“噗嗤”一声,正中杨文的后心!
杨文身体猛地一僵,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胸前透出的、带着倒刺的染血箭镞,眼中的光芒迅速黯淡下去。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只涌出一口带着泡沫的鲜血,身体晃了晃,一头栽下马背。
“都督——!!!” 亲兵队长发出撕心裂肺的哀嚎,扑到杨文身上。周围的亲卫瞬间崩溃,最后的抵抗意志瓦解。
张玉缓缓放下手中的硬弓,眼神冰冷地看着杨文的尸体被乱兵践踏。辽东军主帅授首,大局已定。他举起长枪:“杨文已死!降者免死!顽抗者,杀无赦!”
主帅阵亡的消息如同瘟疫般在残余的辽东军中扩散。最后一丝抵抗的勇气也消失了。还活着的士兵纷纷丢下武器,跪倒在地,黑压压一片。震天的喊杀声渐渐平息,只剩下伤者的哀嚎和战马的嘶鸣在原野上回荡,显得格外凄凉。
丘福也终于杀散了杨文的亲卫,浑身浴血,如同血人般策马来到张玉身边,看着跪满一地的俘虏和远处通州城模糊的轮廓,沙哑地问道:“将军,通州城…还打吗?”
张玉环顾四周。经过连番血战,尤其是西山和北平城下的两次高强度冲锋与追击,他带来的数万铁骑也已是人困马乏,伤亡不小。通州城虽不如北平坚固,但守军以逸待劳,强攻必然付出巨大代价。更重要的是,北平城内太子重伤,百废待兴,急需稳定。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追击到底的杀意,沉声道:“传令!收拢俘虏,打扫战场,救治伤员!大军…在通州城外十里扎营,严密监视!派人快马回北平报捷,并禀报太子殿下,我军大胜,杨文授首,辽东主力已溃!通州…暂围不攻,待殿下定夺!”
“末将遵命!” 丘福抱拳领命,疲惫的脸上也露出一丝如释重负。这场仗,打得太惨烈了。
张玉的目光投向西南方,那是朱高煦逃窜的方向。朱能…不知追得如何了?
**二、 西山遗恨**
西山通往保定府的崎岖山道上,一场同样激烈但规模小得多的追逐战正在上演。
朱高煦抛弃了所有累赘,只带着十几名最忠心的亲卫,亡命奔逃。他华丽的甲胄多处破损,沾满泥污和血渍,头盔早已不知去向,头发散乱,脸上被树枝划出数道血痕,狼狈不堪。胯下的宝马也口吐白沫,显然已到极限。
“快!再快!翻过前面那座山,就进入保定地界了!陈亨在那里有驻军!” 朱高煦的声音嘶哑,充满了恐惧和最后一丝希望。他不敢回头,身后那如同附骨之蛆般的追兵马蹄声,如同催命的鼓点,敲打在他濒临崩溃的神经上。
朱能率领着数百名本部最精锐的骑兵,如同嗅到血腥的猎犬,死死咬在朱高煦身后。他们同样人疲马乏,但眼中的复仇火焰却燃烧得更加炽烈!靖难功臣的血债,被背叛的愤怒,都寄托在擒杀前方那个叛贼身上!
“朱高煦!逆贼!哪里逃!” 朱能声如洪钟,在山谷间回荡。他张弓搭箭,一支利箭带着厉啸,射中朱高煦队伍最后一名亲卫的后心,那人惨叫一声栽落马下。
“保护殿下!” 剩下的亲卫肝胆俱裂,其中几名悍勇之辈猛地勒转马头,拔出兵器,嚎叫着反冲向朱能的追兵,试图用自己的生命为朱高煦争取一线生机。
“找死!” 朱能眼中厉芒一闪,长刀出鞘,毫不畏惧地迎了上去!刀光如匹练,瞬间将一名冲在最前的亲卫连人带马劈成两半!他身后的骑兵也如同猛虎下山,将这几名悍不畏死的阻截者瞬间淹没。短暂的激烈交锋后,地上又多了几具尸体。
但这短暂的阻滞,让朱高煦又拉开了一点距离,眼看就要冲进前方一片密林。
“追!绝不能让他进林子!” 朱能怒吼,狠狠一夹马腹,战马再次发力冲刺。
就在朱高煦即将冲入密林的刹那,异变陡生!
“咻咻咻——!”
数支强劲的弩箭毫无征兆地从密林边缘的灌木丛中射出!目标并非朱高煦,而是紧随其后的朱能和他的几名先锋骑兵!
箭矢刁钻狠辣,带着破甲的重力!朱能反应极快,猛地一伏身,一支弩箭擦着他的头盔飞过,带起一溜火星!但他身后两名骑兵就没那么幸运了,惨叫着中箭落马!
“有埋伏!” 朱能瞳孔骤缩,猛地勒住战马。追兵队伍瞬间一滞。
趁着这突如其来的混乱,朱高煦头也不回地一头扎进了茂密的树林,身影迅速消失在阴暗的树影之中。
“混账!” 朱能惊怒交加,目光如电般扫向弩箭射来的方向。只见那片灌木丛微微晃动,几个穿着灰色劲装、行动如鬼魅般的身影一闪而没,迅速向密林深处遁去,速度奇快,显然不是普通士兵!
“给我搜!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朱能咬牙切齿地下令。骑兵们立刻下马,结成战斗队形,小心翼翼地进入密林搜索。然而,山林茂密,地形复杂,那些灰衣人如同蒸发了一般,只留下一些难以追踪的痕迹。朱高煦更是踪迹全无。
搜索持续了整整一个时辰,毫无所获。朱能脸色铁青,他知道,朱高煦跑了!而且,有不明势力在暗中接应他!这绝非偶然!
“逆贼!算你命大!” 朱能狠狠地一拳砸在旁边粗壮的树干上,木屑纷飞。“收队!回禀张将军!” 他知道,继续搜索下去也是徒劳,还可能遭遇更大的埋伏。朱高煦的逃脱,如同在胜利的盛宴上落下的一颗老鼠屎,让朱能心中充满了憋闷和不甘。这遗恨,必将成为日后更大的祸患。
**三、 冰泪融晶**
西山行营,冰窟营帐。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只有永恒的寒冷和死寂。幽蓝的冰晶覆盖着一切,散发着令人灵魂冻结的寒意。王太医冰封的尸体在帐壁上,保持着永恒的惊骇。
冰儿蜷缩在徐妙锦身边,小小的身体依旧在无法控制地颤抖,但幅度似乎比之前小了一些。覆盖全身的冰蓝纹路光芒黯淡,流转变得极其缓慢,如同被冻结的星河。那双倒映着冰蓝旋涡的眼眸,此刻更多被一种深沉的疲惫和无边的茫然占据。冰冷的神性在帝血碎片和人性碎片的双重冲击下,暂时被压制,但并未消散,如同潜伏在冰洋深处的巨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