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血铸龙鳞·禅心碎镜(1 / 2)

庆寿寺大雄宝殿的死寂,在玉麟坠落、神兽染血的刹那被彻底碾碎。随之而来的,是海啸般席卷的惊恐与混乱。

“神兽…神兽坠落了!”

“砸…砸中了王爷的头!”

“天谴…这是天谴啊!”

“那尼姑…那尼姑她…她斩断了尘缘…她…她害了神兽!”

迟来的、带着哭腔和极致恐惧的嘶喊终于冲破喉咙的封锁,如同瘟疫般在人群中炸开!僧众瘫软在地,口中无意识地念着破碎的佛号;香客面无人色,不顾一切地向殿外奔逃,推搡踩踏,惊叫声此起彼伏;齐泰留下的几名京营士兵面面相觑,握着刀柄的手心满是冷汗,惊骇欲绝!眼前的景象超出了他们认知的极限——象征着煌煌天命的玉麟,竟沾染了“天命之子”滚烫的鲜血,狼狈地躺在血泊之中!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竟是一个刚刚在佛前宣告斩断尘缘的比丘尼!这究竟是亵渎?是预示?还是天命本身残酷的嘲弄?

“王爷——!!” 王彦的哭嚎声陡然拔高,凄厉得如同鬼啸!他眼睁睁看着那尊沉重的玉麟砸在朱棣刚刚被叩拜撕裂的伤口上,看着主子的身体在重击下剧烈抽搐,看着那额角深可见骨的创口如同被打开了地狱之门,更加汹涌地喷涌出粘稠的、暗红的血液!他连滚带爬地扑过去,用尽全身力气想将那玉麟推开,那温润的白光此刻在他眼中比毒蛇更可怖。然而他的手刚触碰到玉麟边缘,一股冰冷的、带着奇异斥力的感觉瞬间传来,竟让他无法撼动分毫!那玉麟仿佛生了根,死死压在朱棣血肉模糊的额角,冰冷的玉石与温热的鲜血形成刺目的对比。

“慧海大师!慧海大师!救救王爷!救救神兽啊!” 王彦涕泪横流,布满血丝的眼睛绝望地望向呆若木鸡的慧海。

慧海大师花白的胡须剧烈抖动着,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那尊染血的玉麟,又看向地上气若游丝、被鲜血彻底糊满面容的朱棣,最后望向静尘师太决绝离去的方向,嘴唇哆嗦着,喉咙里咯咯作响,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他修佛一生,从未见过如此悖逆伦常、亵渎神佛却又透着诡异宿命感的景象!神兽坠尘,天命染血…这…这究竟是佛的警示,还是魔的蛊惑?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他踉跄着倒退一步,枯瘦的身躯晃了晃,几乎要栽倒在地。

混乱如同失控的洪流席卷大殿。几名胆大的京营士兵在混乱中试图冲向朱棣,眼神闪烁,意图不明——是救护?还是奉命“了结”?却被王彦状若疯虎、以命相搏的姿态死死拦住!老太监如同护崽的母兽,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嘶吼着:“谁敢近前!除非从老奴尸身上踏过去!” 慧海大师终于如梦初醒,嘶哑着嗓子命令僧众维持秩序,驱散人群,封锁大殿。然而,那尊染血的玉麟如同一个巨大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磁石,牢牢吸附着所有惊惧的目光,也像一道无形的屏障,隔开了混乱与它下方那片不断扩大的、刺目的血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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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禅房冰魄·断刃余温

后山,静尘禅房。

门扉在身后无声合拢,隔绝了山下大雄宝殿方向隐隐传来的喧嚣与恐慌,如同隔开了两个世界。

静尘师太(徐仪华)赤足踏在冰冷的地板上,单薄的灰色僧袍纹丝不动,仿佛刚才那惊天动地的一掌,那斩断尘缘的宣言,只是拂去了衣角的一粒尘埃。她径直走到禅房中央那张唯一的蒲团前,缓缓坐下。动作平稳,脊背挺直,如同冰雕玉琢,每一寸线条都透着拒人千里的寒意。

禅房内光线昏暗,只有一豆长明灯在佛像前跳跃,昏黄的光晕将她光洁的头颅和毫无表情的侧脸切割成明暗两半。空气里弥漫着清冷的檀香,还有…一丝若有若无、被她强行压下的铁锈般的血腥气,固执地钻进她的鼻腔。

她闭上眼,试图沉入那早已熟悉的、空寂澄明的禅定境界,将纷扰隔绝于外。

然而…

【“噗!”】 那沉闷的撞击声!玉麟砸在血肉之躯上的声音,如同附骨之蛆,猛地在她空寂的识海中炸响!

【“嗬…”】 那被玉麟砸中后,身体无意识发出的、压抑到极致的痛苦闷哼,如同最恶毒的诅咒,狠狠刺穿了她试图冰封的心防!

【那刺目的红!】 他额头上狰狞的伤口,皮开肉绽,深可见骨!那汹涌而出的、带着生命热度的鲜血,瞬间染红整张脸,裂开一片暗红血泊的景象…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灵魂深处!比任何酷刑都更痛彻心扉!那红色,与她记忆中僧袍下摆那一点微不足道的血痕重叠、放大,最终化为一片无边无际的血海!

【“尘缘已断…世间再无徐仪华…唯有比丘尼静尘…”】

她无声地、一遍遍在心中默念,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的浮木。指尖,却在不自觉地、用力地掐入掌心!那细微的刺痛,是她对抗这汹涌心魔的唯一武器。

不!不是心魔!

那是虚妄!是孽障!是遮蔽灵台的尘埃!

是他咎由自取!是他沉溺情障,妄图以凡躯承天,亵渎神佛,招致天谴!

她那一掌,断的是环扣,斩的是尘缘,是助他…也是助己…彻底解脱!

理由无比充分,逻辑坚不可摧。

可为什么…为什么掌心那被她掐出的月牙形印痕里,仿佛还残留着方才拍断青铜环扣时,那瞬间传递而来的、冰冷的金属触感和反震的微麻?为什么…那微麻的感觉,竟让她恍惚间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他第一次笨拙地握住她的手时,掌心传来的、同样带着一点汗湿的温热与悸动?

荒谬!

静尘师太猛地睁开眼!眸中寒光如电,瞬间驱散了那一丝不该有的恍惚。她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如同冰针,狠狠刺入肺腑,带来一阵锐痛,却也让她更加清醒。目光落在蒲团旁一个不起眼的、蒙着灰布的矮几上。

她伸出手,动作稳定得没有一丝颤抖,掀开了灰布。

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柄剃刀。

不是寺中常用的普通剃刀,而是她当年在魏国公府,在父母灵位前,亲手剪断三千烦恼丝时用过的那柄。刀身乌黑,线条流畅,刃口在昏暗的光线下流转着一泓幽冷的寒芒,锋锐得仿佛能切开灵魂。刀柄上,缠绕着细细的、早已褪色黯淡的金丝,是她作为燕王妃时,他赠予她的生辰礼——他曾笑言,此刀配得上她决断如金的性子。

此刻,这柄象征着彻底斩断过往的利刃,静静地躺在冰冷的灰布上,如同一条蛰伏的毒蛇。

静尘师太伸出两根手指,极其缓慢、极其珍重地拈起那柄冰冷的剃刀。指尖传来金属特有的寒意,顺着血脉,直抵心房,试图冻结那深处最后一丝不为人知的悸动。她没有立刻动作,只是将刀身平举到眼前,幽冷的刃光如同一面镜子,映照着她冰封的眸子,映照着她光洁如镜、再无一丝青丝的头颅。

【仪华已死。】

【静尘当立。】

【此刃…便是最好的见证。亦是…祭奠。】

她缓缓抬起另一只手,指尖带着一种近乎仪式感的庄重,拂过自己冰冷光滑的头皮。触手之处,是彻底的、令人心悸的空无。没有一丝发茬。一丝…也没有了。最后那点与“徐仪华”相连的、属于红尘的印记,早已在佛前剃度时,被这柄刀彻底斩落尘埃。

为何还要留着它?

是执念?还是…一种更深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不甘?是斩断尘缘后,唯一能证明“徐仪华”曾经存在过的冰冷遗物?

指尖,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决绝与试探,缓缓移向那幽冷锋锐的刃口。仿佛要用这彻骨的寒意,来确认自身冰封的彻底。

就在她指尖即将触碰到那冰冷刀锋的瞬间

“哗啦!”

禅房角落,一个盛着半盆清水的铜盆,毫无征兆地翻倒了!冰冷的清水泼洒一地,在昏暗中肆意流淌,倒映着跳跃的烛火和她端坐的身影,光影破碎摇曳。

静尘师太拈着剃刀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剧烈地一颤!

那幽冷的刃光在她瞳孔深处,随着水波的剧烈晃动,骤然扭曲、拉长!

如同…莲台前,金砖上,那一片刺目蔓延的…血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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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血海炼狱·龙鳞初凝

大雄宝殿内,混乱已被强行压制,留下的是比混乱更深沉的死寂与血腥。

殿门紧闭,隔绝了风雪与窥探。浓烈的檀香混合着新鲜血液的铁锈腥气,形成一种诡异而令人窒息的味道,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朱棣被小心翼翼地抬到了殿侧一处相对避风的角落,身下垫上了厚厚的蒲团和僧袍。王彦像一头受伤的老狼,寸步不离地守在旁边,布满老茧、沾满鲜血的手死死按住朱棣额头上那处被玉麟砸得更加惨不忍睹的伤口。布巾早已被浸透染红,换了一条又一条,鲜血依旧顽强地、汩汩地从指缝间渗出,滴落在僧袍上,晕开一朵朵暗红的花。朱棣的脸色惨白如金纸,嘴唇青紫,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嘶嘶声,仿佛随时会彻底断绝。只有身体因剧痛而偶尔产生的无意识抽搐,证明这具残躯还在生死的边缘挣扎。

那尊染血的玉麟,被几个战战兢兢、口念佛号的僧人,用最干净的黄绸垫着,极其“恭敬”地请回了莲台原位。它依旧散发着温润的白光,只是那光晕里,沾染了朱棣额角鲜血的部分,透着一层挥之不去的、令人心悸的暗红,如同神兽泣血,无声地昭示着方才那惊悚的一幕。血迹在白光映照下,竟隐隐折射出一种妖异的、不祥的微芒。

殿内只剩下慧海、王彦和几名心腹僧人,以及角落阴影里,齐泰留下负责“监护”的两名京营军官。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目光复杂地聚焦在角落里那具濒死的躯体上。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每一次微弱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每一次抽搐都牵动着紧绷的神经。

没有人知道,在那具看似油尽灯枯的残破躯壳内,正经历着一场比肉身创伤更加惨烈、更加惊心动魄的蜕变!玉麟的重击,如同最后一记重锤,彻底砸碎了旧壳的束缚!

朱棣的意识,沉沦在一片无边的血海炼狱之中。

粘稠、滚烫、散发着浓烈铁锈腥气的血液,如同沸腾的岩浆,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将他彻底淹没、包裹!每一次挣扎,都带来窒息般的剧痛和深入骨髓的灼烧感!这血海,是他自己的血!是叩拜时额头撞击金砖迸溅的血!是被玉麟砸中伤口喷涌的血!更是他灵魂深处,因徐仪华那决绝斩断尘缘的一掌、那冰冷如刀的话语、那视他如尘埃的眼神而疯狂喷涌出的、焚心蚀骨的心头之血!

【“斩断最后尘缘…世间再无徐仪华…唯有比丘尼静尘…”】

【“此身已入空门…前尘往事…情爱痴缠…皆如昨日死灰…”】

那清冷如冰珠滚落的声音,一遍遍在他意识深处回荡,每一个字都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凿击着他刚刚凝聚起一丝轮廓的帝王意志!比玉麟砸落肉体的痛楚更甚百倍!千倍!那声音里蕴含的冰冷决绝,比任何刀刃都更锋利,将他灵魂深处仅存的、属于“朱棣”对“徐仪华”的柔软与眷恋,切割得支离破碎!

【“呃啊——!”】 无声的咆哮在血海深处炸开!那咆哮中蕴含的愤怒、不甘、被至亲背叛的锥心之痛、以及一种被亲手推入深渊的绝望,几乎要撕裂他残存的意识!

【为什么?!仪华!为什么?!】

【为了这该死的天命?为了这冰冷的佛龛?你就如此决绝?!连看我一眼都觉得污浊?!】

【好!好一个斩断尘缘!好一个比丘尼静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