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度因与洛瑟玛刚跨出传送门,吉恩便迎面走来。他的目光……犹如冰霜之爪骤然攥紧了年轻国王的心脏。
\"陛下……\"狼王开口道。
\"威尔他……?\"
\"不,还没到那一步。但……我虽非医师,恐怕他时日无多了。\"
安度因猛然摇头。不,还有时间。圣光与他同在。
\"我绝不允许。\"他斩钉截铁地说罢,径直冲向仆人侧翼。
\"安度因!\"格雷迈恩在身后呼唤。
年轻的国王充耳不闻。艾琳、伯瓦尔、父王……他已失去太多挚爱之人,这次绝不会再失去威尔。绝不。
作为宫廷总管,威尔的居所颇为宽敞。房间纤尘不染得如同主人永远挺括的衣领——盥洗台(瓷盆上不见半点水渍)、带剃须工具的镜架、橡木衣柜、亚麻储物箱,以及配着阅读小几的扶手椅。茶几上的茶杯旁,燕麦粥早已凝起凉霜。
若非卧床的主人,这张四柱床本该如军旅营帐般齐整。安度因的心猛地抽痛。威尔从不提及年岁,但安度因知道:他照料过幼年的瓦里安·瑞恩,从某些只言片语推断,或许连安度因的祖父莱恩王子幼时也曾受他看顾。可国王记忆中的老总管,仿佛永远不受时光侵蚀……
威尔确实从来都是\"老管家\",但在安度因印象里,这位长者的精力始终不输少年。此刻目睹老人枯槁的身躯陷在羽绒被中,那些被刻意忽视的岁月突然如山崩般压来。总管曾经红润的面庞如今苍白如纸,高耸的颧骨不再彰显贵族般的威仪,反而衬得双颊凹陷得骇人。其实早在出访铁炉堡前,安度因就注意到威尔消瘦了许多......
\"威尔。\"年轻的嗓音里泛起涟漪。
纸般单薄的眼睑上,淡青色血管微微颤动。
\"啊......\"气若游丝的叹息,\"陛下。请原谅老臣失礼......我明明嘱咐过他们别惊动您。\"
安度因猛地将扶手椅拽到床前,握住那双嶙峋的手。
\"别说傻话,\"他声音发紧,\"他们通知我是对的。很快就能——\"圣光在他掌心泛起涟漪,却意外遭到老人微弱的抵抗。威尔抽回手的动作像片飘落的枯叶。
\"求您…不必了。\"
年轻国王的瞳孔骤然扩大。这双手曾为他系过鞋带、擦过眼泪、在政变之夜将他藏进密室。现在它们在他掌心枯萎成秋天的枝桠。
\"我能治好你,\"圣光随着急促的呼吸愈发明亮,\"就像从前治疗你的风湿——\"
\"圣光很美,\"老人喉结滚动着吞咽疼痛,\"像你父亲看你的眼神…也像我藏在橱柜最上层的蜂蜜饼干。\"他突然笑起来,露出三颗摇摇欲坠的牙齿,\"但老园丁该让位给新芽了。\"
安度因的胃袋绞成一团。他当然明白圣光不能逆转时光——那些偷偷用治疗术缓解威尔关节痛的日子,老管家总抱怨\"连早晨的腰痛都成了奢侈的闹钟\"。但此刻不同,他分明感知到生命正如沙粒从指缝溜走。
\"我需要你。\"这句话自私得让他自己都心惊,但确是全部真相。
白发覆盖的头颅在枕上轻轻摇动:\"您需要的不是穿燕尾服的拐杖,陛下。\"颤抖的手指指向书桌,羊皮纸卷轴旁摊开的冒险小说里,书签永远停在倒数第七章,\"那些小伙子会比我更擅长应付年轻国王的坏脾气。\"
咳嗽突然撕碎温馨的谎言。安度因下意识去扶他佝偻的背脊,却摸到蝴蝶骨尖锐的弧度。
\"三个国王…\"威尔喘息着,眼底泛起虹膜混浊的微光,\"足够写本精彩回忆录了。\"他忽然顽皮地眨眨眼,像过去二十年每次帮小国王隐瞒打翻的墨水,\"当然得删掉某些人尿床的章节——\"
泪滴砸在蓝静脉交错的手背上。安度因才发现自己在发抖。
\"可我累了,亲爱的孩子。\" 威尔的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落在雪地上,\"真的……太累了。或许,我已经活得够久了。圣光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何必浪费在一个唠叨着陈年往事的老头子身上?\"
安度因的指节发白。\"不,\" 他在心里反驳,\"绝不。\"
\"让我帮你,\" 年轻的国王几乎是在恳求,\"我才刚刚继位,已经失去了太多……\"
老人笑了,皱纹里盛着八十年的风霜:\"孩子,我失去的比你多得多。\" 他的语气平静得像在讨论明天的天气,\"你的祖父、祖母、父母,我的兄弟姐妹,侄子侄女……还有我的艾尔西。他们都在等我。\" 浑浊的眼底忽然泛起光彩,\"说实话,我挺期待能弯腰不腰疼、走路不腿酸的日子——不过最棒的还是能再见到他们。\"
安度因的喉咙发紧。他本可以驱逐任何疾病,修复任何衰竭的器官——但威尔的眼睛在说\"放手\"。泪水模糊视线时,那只布满老年斑的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像二十年前哄被噩梦惊醒的小王子。
\"你会是个好国王的,\" 威尔轻声说,\"就像史书里写的那种。\"
年轻君主握住那只颤抖的手,突然想起铁炉堡的雪夜——老管家花了整整十五分钟,就为了把他被寒风吹歪的王冠摆正。
\"那我会是个更好的国王,\" 他努力让声音不发抖,\"如果有你帮我看着王冠别戴歪的话。\"
威尔笑出了咳嗽:\"这事你早该学会了。\"
\"至少……\" 安度因深吸一口气,圣光在掌心流转,\"让我替你止痛。\"
当柔光渗入苍老的躯体时,老人满足地叹息:\"啊,这就舒服多了。\" 他蜷缩的指节渐渐舒展,像枯枝上最后一片红叶在夕阳里舒展脉络。安度因注视着那道渐渐消散的光芒,突然明白——有些告别,连圣光也无法挽回。
表面看来,老人的状况确实好转了。苍白的脸色泛起血色,呼吸变得平稳,胸膛的起伏也比先前规律许多。但安度因心口的绞痛却愈发剧烈——他太熟悉这种回光返照的圣光疗效了。
\"还能为您做些什么?\"他轻声问,\"要不要尝尝厨房刚出炉的蜂蜜蛋糕?\"——六十年来,威尔对甜食的痴迷始终像个长不大的孩子。
老人摇摇头,嘴角扬起狡黠的弧度:\"这辈子吃的糖够把暴风城港口都黏起来了。\"他顿了顿,\"谢谢您,陛——\"
\"叫我安度因。\"年轻的国王打断他,声音碎在空气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