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江雾寒,药石磬(1 / 2)

第四十一章 江雾寒·药石罄

冷!骨髓深处的冷!

像是被生生剥光了丢进腊月冰窟!每一次细微的颤抖都仿佛要将浑身的骨头晃散。冰冷的江水浸透了里衣,湿漉漉地贴在身上,吸走了最后一点残存的热气。更深处,是骨头缝里、筋肉间隙中那种被冰锥搅动般的钝痛与无处不在的酸僵。船身随波起伏,每一次摇晃都牵扯着额角伤口和掌心深处传来的、如同被灼烧的神经根被强行撕扯般的剧痛,细细密密,连绵不绝,让她在昏沉中也不由自主地痉挛。

意识浮沉在粘稠的黑暗与无边的寒冷里。眼前不是黑的,是昏沉的、晃动的、带着巨大噪声的灰白——那是舱底冰冷浑浊的污水倒映着头顶微弱油灯光晕的扭曲光斑。每一次颠簸,身体都不受控制地撞击着冰冷粗糙、还残留着烧焦气味的舱板,发出沉闷的响声,像一袋被随意丢弃的湿泥。

口鼻被浓重的腥膻气堵塞。浓烈的江水潮气、厚重的桐油残余味道(浸透了翻过来的木筏)、烧焦的糊臭、被水浸泡后泛起的铁锈般浓烈的血腥(陆九渊身上的),还有一股……极其细微却顽固的、如同被冷水泡发的陈年积血般腐朽的铁锈气……所有这些气味混杂在一处,凝结成一股令人作呕的粘稠瘴气,每一次细微的呼吸都像在吞咽冰冷的淤泥,直冲进胃底深处,激起一阵阵抑制不住的恶心眩晕。

“……呃……咳咳……”喉头不受控制地抽动,发出破碎的干咳。每一次咳嗽都牵扯起胸腔深处针扎般的刺痛,和额角伤口的撕裂感。

声音很轻,但在死寂冰冷的舱底,显得格外清晰刺耳。

“哗啦——!”一阵剧烈的、粗暴的搅水声猛地炸开!

沈惊澜涣散的瞳孔猛地一缩!身体在本能的惊恐下向后缩去!冰冷的舱壁硬生生硌着后腰剧痛的骨头!

是那个断臂焦黑的水手!他仅存的右手攥着一只破口的葫芦水瓢!正粗暴地从浑浊污脏的积水里舀起一大瓢冷水!那冰冷混着血腥的水溅了他一脸一身,他毫不在意,脸上残留的烧伤水泡在昏暗光线下狰狞扭曲!他一步踏前!浑浊的双眼死死盯着沈惊澜苍白的嘴唇,眼神里没有半分怜悯,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执行命令般的凶狠!粗壮的手臂猛地扬起!破瓢带着刺骨的冰水和腥气!

劈头盖脸!朝着沈惊澜的脸!

狠狠泼来!

“唔——!!!”冰冷的死水猝然灌入口鼻!剧烈的呛咳再也无法抑制!沈惊澜整个身体如同虾米般弓起!冰凉刺骨的污秽从鼻腔喉管倒灌而入!呛咳得心肺欲裂!眼前金星乱炸!窒息感如同铁箍死死扼住脖颈!额角刚刚稍有凝滞的伤口再次崩开!温热的液体混合着冰冷的污水沿着鬓角疯狂流淌!刺痒而腥咸!更令她几乎魂飞魄散的是那股浓得化不开的血腥铁锈气!如同活物般顺着灌入的冰水狠狠钻入肺腑深处!

“要死也先给爷撑住!省点力气喘气!少作这副鬼样子!”断臂水手看着沈惊澜呛咳得涕泪横流、浑身湿透剧烈痉挛的惨状,布满红血丝的眼珠里只有一种被烦透了的戾气,粗嘎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憎厌,像砂纸刮过耳膜。他不再看她,粗鲁地一瓢冷水泼在自己布满血污汗渍的脸上,用力搓揉着那些狰狞的燎泡,嘴里嘀嘀咕咕含糊不清地咒骂着什么。

沈惊澜蜷缩在冰冷湿漉的角落,每一次痛苦的吸气都伴随着气管被冰水刺伤的锐痛和浓重的血锈铁腥气。身体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湿透的冰冷衣物如同裹尸布,黏腻地缠在身上,榨取着最后一点温度。她甚至没有力气再去恐惧,只剩下被这冰冷污秽彻底包裹的无边麻木与绝望。那呛入肺腑深处、如同跗骨之蛆般的铁锈血腥味,与手腕处被拖拽过的冰冷刺痛感交织,形成一个无法驱散的冰冷漩涡,将她一点点吞噬。

“水!净水!操!药酒全泡透了!爷的伤……”另一个角落里,张彪压低的、带着极度焦虑和暴躁的吼声隐隐传来。他几乎半个身子都泡在污水中,小心翼翼地护着旁边歪倒昏迷的陆九渊。陆九渊魁梧的身体被一条肮脏的油毡勉强裹着,巨大的右臂伤口处胡乱捆扎着一些撕碎的衣物碎布,但污浊的黑血早已浸透了布帛,晕染开大片大片刺目的暗红,散发着浓烈的血腥味。陆九渊脸色在昏暗中呈现出一种死灰般的蜡黄,双唇毫无血色,若不是胸口还有微不可察的起伏,几乎与死人无异。张彪赤红的眼睛如同困兽,徒劳地在仅剩的、未被水浸没的角落里翻找着,翻起的只是湿透的药渣和散落的止血布带。

就在这压抑窒息、被冰冷绝望浸透的死寂中,一道平稳沉缓的脚步声踏破积水,停在了沈惊澜蜷缩的角落旁。

是周砚白。

即便在这地狱般的境地,他的月白直裰也已脏污不堪,下摆浸满了污黄的泥水和暗褐的血迹,湿透紧紧贴在小腿上,显出颀长笔直的轮廓。那张温润如玉的脸庞上沾着烟熏火燎的灰痕,还有几道细微的血丝划过下颌——不知是在何处被溅射所伤。然而,他的步履却依旧沉稳,在颠簸起伏的舱板上每一步都踏得清晰分明,如同暗夜中穿行丛林未曾迷失方向的灵鹿。他手中拿着一个小小的、看似普通的油布包,外层也被浸湿,但封口束得很紧。

他停在一步之外,并未立刻俯身,目光平静地扫过沈惊澜额角那道重新崩裂、正混着污水缓慢流淌血渍的伤口,又落在她那只无力垂落在污水上、被划开的绷带下暴露在外、因冰冷浸泡而皮肉翻白发胀、渗出淡淡血水的狰狞创面上。

空气中粘稠的血腥铁锈气似乎被他身上那点若有若无的清寒药香撕开一道微末缝隙。

他没有说话。只是动作极轻地蹲下身,将那油布包放在尚算干燥的一小块船板上,利落地解开。里面赫然是两三个仅容拇指长短的白瓷小瓶和一个薄扁的铜盒子,都包裹得极为仔细,油布内层竟是干的。

他取出一个白瓷小瓶,拔开软木塞。一股极其清冽、仿佛能瞬间冻结神魂的冰寒药气骤然弥散开来!船舱内浓烈的血腥味仿佛被无形的手抹去一层!

他目光投向沈惊澜那只被污水浸泡得异常肿胀可怖、边缘已经开始泛白腐烂迹象的手掌伤口。指尖拈起一小撮细腻如同寒冰研磨的白色药粉,动作快、稳、准,如同最高明的裁缝下针!药粉薄薄一层,无声地覆盖在那片血肉模糊、正渗着浑浊血水的伤面之上!

“嘶——!”

一股瞬间穿透骨髓的极寒!混合着如同被亿万冰针同时贯穿搅拌的尖锐剧痛!瞬间从伤口处炸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