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碎玉传功(1 / 2)

北海的夜,是墨汁里掺了碾碎的青铜末的颜色。偷渡船“破浪号”像一片被诅咒的枯叶,在狂怒的墨绿色波涛间疯狂颠簸。每一次船体被巨浪高高抛起,都能看见下方深渊般的海水中,幽冥殿追兵那些扭曲断裂的巨大青铜舰骸,如同被嚼碎后又吐出的巨兽骨骼,在翻涌的泡沫中若隐若现。

陆昭雪死死抓住湿滑冰冷的船舷,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她腕间那道暗红色的血誓纹路,此刻正烧灼着皮肉,发出烙铁炙烤般的滋滋微响。纹路的中心,紧紧贴着一块触手温润、却又仿佛蕴含着星辰重量的——陈百草遗留的羊脂白玉简。玉简边缘,一道细微却狰狞的裂痕,正随着血誓纹路的灼烧,缓慢而坚定地蔓延。

旁边传来压抑的痛哼。夜无痕背对着她,倚靠在冰冷的桅杆底座上。他赤裸的后背,那些曾经布满诡异星图、又在焚契时褪去石化的区域,此刻布满了细密的龟裂纹路。北海冰冷刺骨的海风像无数把带着倒钩的小刀,刮过那些伤口,带出细密的血珠。血珠沿着他嶙峋的脊骨滚落,滴入下方咆哮翻腾的墨色波涛中。诡异的是,那血珠竟没有立刻被海水稀释,反而在接触到浪尖的刹那,凝而不散,如同烧红的铁水坠入冰水,瞬间凝固成一个个极其细微、却清晰无比的——《百草诀》手印的印记!每一滴血珠,都在重演五岁女孩踮脚采药的稚拙轨迹!

“当家的!”巫铃的声音带着急促的喘息,从船尾传来。她纤细的手指在空中急速飞舞,仅存的数百只毒蜂在她操控下,如同一片闪烁着幽绿磷光的乌云,正艰难地托举着一块从陆昭雪腕间玉简上刚刚崩裂脱落、散发着微弱白蒙蒙光晕的残片。“玉简在裂!这些裂纹……”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愕,“不像是被外力震碎的!你看那些纹路走向……天呐,是阵法!是陈老爷子故意刻在玉简内部的引导阵法!”

毒蜂的翅膀高频震动,抖落星星点点如同微尘的惨绿色磷粉。这些磷粉落在悬浮的玉简残片上,如同显影的药水,竟缓缓勾勒出一幅残缺不全、却宏大深邃的——隐云谷地下深处的星图脉络!其中几处关键的节点,赫然与焚契明志那夜,烙印在谷底的往生阵纹核心坐标重合!

就在这时——

“咻!咻咻——!”

刺耳的破空声撕裂海浪的咆哮!数道燃烧着惨绿色魂焰、足有手臂粗细的——青铜巨弩箭矢——如同从地狱深渊射出的毒牙,穿透浓厚的海雾,直扑“破浪号”的船舷!

“滚开!”铁十七的咆哮如同炸雷!他庞大的身躯如同礁石般矗立在船头,那条缠绕着狰狞紫色噬灵草根须、此刻正因激战而皮开肉绽的粗壮手臂,肌肉坟起如虬龙!他竟不闪不避,蒲扇般的巨手张开,带着狂暴的蛮力与噬灵草赋予的剧毒腐蚀之力,猛地抓向射到眼前的青铜巨箭!

“咔嚓!咔嚓!”

刺耳的金铁扭曲碎裂声响起!那坚韧堪比精钢的青铜箭矢,竟被他硬生生捏爆!箭身内部并非实心,而是塞满了深紫色的、如同活物般蠕动的——腐尸花粉!

浓郁到令人作呕的、混杂着尸体腐烂甜香与剧毒腥气的味道,如同一个无形的、巨大的拳头,狠狠砸在铁十七的鼻腔!这股味道是如此熟悉,瞬间将他拽回多年前那个几乎要了他性命的毒瘴谷!

“呕……妈的!!”铁十七双眼瞬间布满血丝,胃里翻江倒海,不是因为恶心,而是因为刻骨的恨意和惊悸!“和瘴气谷里那要命的毒雾……一个味儿!这帮杂碎阴魂不散!”他猛地挥手,将沾满紫色花粉的箭渣甩入海中,花粉遇水竟发出滋滋的腐蚀声,冒起阵阵腥臭的白烟。

变故陡生!

“呼啦——!”

原本被海风吹得紧绷鼓胀的破烂船帆,竟在毫无征兆的前提下,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狠狠撕扯,猛地朝反方向狂舞起来!与此同时,一道灼目的、带着轮回气息的——青色镜光——猛地从陆昭雪的袖口迸射而出!正是那枚记载着陈百草生前影像的——往生镜碎片!

镜光如同受到召唤,精准无比地照射在陆昭雪腕间玉简那道蔓延的裂痕之上!

时间在那一刻仿佛凝固了。

“嗡——!”

玉简猛地爆发出刺目的白光!白光并非散射,而是如同投影光束,直射向船头前方翻涌的滔天巨浪!

浪尖之上,雾气扭曲、凝结,一个清晰无比的、带着无尽凄凉与决绝的幻象——陈百草临终前的场景——被清晰地投射出来!

画面中,光线昏暗,像是在某个摇摇欲坠的草庐。须发皆白、形容枯槁的陈百草,嘴角不断溢出暗金色的鲜血。他枯瘦的手指颤抖着,指尖凝聚着最后也是最精纯的元婴之力,如同最锋利的刻刀,正一笔一划,在一根被强行剥离出的、闪烁着玉质光泽的肋骨上,艰难地刻录着繁复到令人眼晕的符文!那符文流转的气息,正是《星辰炼器经》!刻录带来的剧痛让他浑身痉挛,但他浑浊的老眼却燃烧着最后的执念。当他终于刻完断骨上的最后一个符文,手指再也无力支持,猛地一颤!

“噗!”

那根刻满经文的肋骨被生生折断!断骨处,一股纯粹得如同融化的黄金般的——心头金血——猛地喷溅而出!那金血并未散落,反而如同拥有生命,在空中划过一道道玄奥的轨迹,最终精准地融入他身旁地面上,一个用灵石粉末刚刚绘就的、散发着微弱往生之力的——阵纹之中!正是陆昭雪在无名墓碑前布置的往生阵!阵纹在金血融入的瞬间,光芒大盛,完美契合!

幻象中的陈百草,似乎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头颅无力地垂下,视野仿佛穿透了时空的阻隔,落在了此刻站在惊涛骇浪中的陆昭雪身上。

“……昭昭……”

一个无比虚弱、仿佛随时会被海风吹散,却又清晰得如同响在陆昭雪灵魂深处的呼唤,从浪尖的幻象中传出!

“……捏碎……它……”

“谁?!”夜无痕的反应快到了极致!这突如其来的、源自逝者的呼唤,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狠狠刺入了他紧绷如弦的神经!他后背那些刚刚渗血的伤口,在这极度的惊悚刺激下,“噗嗤”一声猛地迸裂开来!血雾喷溅!与此同时,刻入骨髓的暗杀术本能被彻底激发!他整个人化作一道模糊的灰色虚影,手中的匕首在刹那间爆发出刺骨的寒光!

“唰!唰!唰!”

三道细微到几乎不可闻的切割声响起!三道比发丝还细、闪着幽蓝金属光泽、无声无息缠绕向陆昭雪脖颈、手腕和脚踝的——青铜丝线——被他精准无比地斩断!

“北海底下……”夜无痕的身影在陆昭雪身旁凝实,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有东西!活的!”他那双石灰色的瞳孔死死盯着下方墨浪翻滚的海面,仿佛能穿透那无尽的黑暗。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警告——

“轰隆——!!!”

一声震耳欲聋、仿佛能将天空都撕裂的恐怖巨响!破浪号前方不足百丈的海面,如同被投入了万钧炸药的巨大水盆!

巨浪炸裂!海水冲天而起,形成千米高的恐怖水墙!十二艘庞大到遮蔽视线的、通体由古老青铜铸造、舰体上爬满了诡异符文和海藻苔藓的——幽冥殿战船——如同从深海墓穴中爬出的上古巨兽,破水而出!

冰冷、死寂、庞大无匹的压迫感,瞬间冻结了整片海域的空气!

为首那艘巨舰的船首像,是一颗狰狞咆哮的恶鬼头颅。甲板之上,一名比其他鬼使高出半截、身披暗红重甲、气息如同万年寒冰的赤面鬼使,缓缓掀开了覆盖面部的冰冷面甲!

面甲之下露出的脸庞,并非血肉,而是由无数细小的、闪烁着幽光的——卦纹符号——拼接而成!那卦纹流转的轨迹和气息,赫然与隐云谷祭坛上,云织月那半腐的石像面部残存的卦纹——同源同种!

冰冷、毫无情感的机械合成音,如同丧钟般在海面上回荡:

“主上谕令……”卦纹鬼使抬起那条覆盖着青铜甲片的、非人的手臂,直指陆昭雪,“……请陆姑娘,赴死。”

最后一个“死”字出口的瞬间,他那只机械手掌猛地张开!

“咻咻咻咻——!!!”

三百枚闪烁着噬魂幽光、尾部拖曳着惨绿魂焰的——噬魂钉——如同被捅了巢穴的毒蜂群,化作一片毁灭性的乌云,撕裂空气,发出厉鬼尖啸般的破空声,朝着破浪号暴射而来!更令人心胆俱裂的是,那三百枚噬魂钉覆盖的范围、飞行的轨迹、彼此交织的角度,竟与当年乞丐崛起时,陆昭雪为护夜无痕,自断小指威慑叛徒时,那喷溅的血珠在半空中划过的轨迹分毫不差,毫无二致! 这是精心计算过的绝杀,不留一丝生路!

“师父……”

面对着足以将她撕成碎片的噬魂钉雨,面对着卦纹鬼使那毫无生机的卦纹面孔,陆昭雪翡翠般的瞳孔中,却倒映着浪尖上陈百草那喷溅金血、刻骨传功的幻影。那一声“昭昭”,那一声“捏碎它”,如同九天之上的惊雷,将她心中最后一丝犹豫和眷恋彻底粉碎!

再无迟疑!

她左手猛地攥紧贴在血誓纹路上的那块温润玉简!指尖发力,带着决绝的信念,带着对真相的渴望,带着对逝者的告慰,更带着对生路的执着——

“啪嚓——!!!”

一声清脆得如同琉璃心脏碎裂的脆响!

羊脂白玉简,在陆昭雪灌注了全部灵力与信念的指掌间,轰然崩碎!

就在玉简碎裂的刹那——

“嗡——!!!”

整片北海的天穹,骤然被点亮!

不是阳光,不是月光,而是无数璀璨、冰冷、流转着无尽玄奥轨迹的——星辰之光!一张庞大到覆盖了视野所及全部苍穹的、由纯粹星光构成的——《星辰炼器经》星图——如同沉睡万古的神灵睁开了眼,在所有人的头顶缓缓旋转、展开!

与此同时,下方狂暴的海域,竟也与之呼应!被星图光芒照射的海水剧烈沸腾,一道道散发着古老青铜光泽的、由纯粹能量构成的——残破书页——竟从惊涛骇浪之中冉冉升起!正是《星辰炼器经》遗失的关键残页!

“丫头!接住!!!”

铁十七的吼声如同受伤的狂熊!他双拳狠狠砸向脚下的船板!胸膛伤口崩裂,紫色的噬灵草根系如同狂蟒般钻入船体!狂暴的母株本源毒素被他疯狂抽取,顺着根系注入船体,再通过船板猛地向上喷涌!一道混合着剧毒腐蚀紫雾与狂暴蛮荒气息的紫色能量洪流,如同怒龙出海,狠狠地冲刷向陆昭雪头顶那片悬浮的、由玉简碎片构成的星光核心!

“当家的小心!这破书不对劲!”巫铃的尖叫带着无比的惊恐!她的毒蜂群本能地想要冲向那片融合了星光与毒素的漩涡,然而蜂群刚一靠近,一股恐怖的吸力骤然爆发!属于陆昭雪血誓纹路的气息,正源源不断地被那片旋转的星光漩涡吞噬!玉简碎片在融合了铁十七注入的母株毒素后,非但没有稳定,反而变得更加狂暴,仿佛一头饥饿的饕餮!

“它们的核心在水下!”夜无痕冰冷的声音如同刀锋,切入混乱!他后背的伤口再次渗出大量鲜血,但这一次,那些血液并未滴落,反而在他背后凝聚成片片黯淡的星图纹路碎片!“吃水线下七尺!摧毁核心!”话音未落,他身影再次化作虚影,却不是扑向敌人,而是扑向那旋转的星光漩涡!他背后刚刚凝聚的星图碎片骤然离体,化作三道闪烁着青幽光芒的、带着冰冷束缚之力的——能量锁链,如同灵蛇般射入海中,精准地捆住了三艘正在调整炮口的幽冥战船!

“开火!!!”

卦纹鬼使冰冷的命令响彻海面。

轰!轰轰轰——!!!

刹那间,北海被点燃!无数燃烧着惨绿魂焰的青铜炮火,拖着长长的死亡尾迹,如同地狱绽放的烟火,将整片海域映照得如同鬼蜮!炮火的目标,直指破浪号,直指核心处正在承受剧痛与传承的陆昭雪!

炮火的强光中,陆昭雪翡翠色的瞳孔猛地收缩!在那急速旋转、疯狂吞噬她鲜血与力量的星光漩涡深处,在那些破碎的玉简光影里,她竟然再次看到了陈百草!

不是临终刻骨的凄凉老者,而是当年岩壁之下,耐心教导五岁幼童的石斛采摘步法的慈祥师父!光影中的陈百草残影,此刻双手正在演示一种极其玄奥、引动星辰之力进行炼化的——炼器手法!那步法的腾挪、那指尖的引动、那灵力流转的轨迹,竟与她五岁那年,第一次在悬崖峭壁上攀爬采摘石斛时,陈百草教导她的保命步法——完美重叠,同出一源!